“朕去看看慕容侍君,元丞今夜便自行安寝吧。”
她说完这话,便干脆利落地从他的怀里抽身,匆匆往门外走去。
“陛下!”
他站起身来,想要留住她,可她并没有因为他的喊声停住脚步。
屋内,烛火将顾元丞孤寂的身影拉得细长,他难道贪恋起她的温度了吗?
怜舟沅宁离去后,那强撑的平静瞬间瓦解,他猛地一挥袖,将小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碎裂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他惊觉门外的棍棒声已经一点也听不见了。
玄夜死了……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的蠢材,死了也是活该!只是如今自己,又该以怎样姿态站在怜舟沅宁面前呢?
“怜舟沅宁……”他咬牙切齿,胸腔因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而剧烈起伏。
她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他挣扎,看他表演,却从不真正入戏。
她既然没有罚他,那就说明她还动不了他,那他就不会收手。
他的目光阴沉地投向慕容璟所在偏殿的方向。这个慕容家送来的棋子,方才的举动,到底是愚蠢的善意,还是别有所图?慕容家……近来似乎越发不听话了。
另一边……
慕容璟伤得不重,只是脚踝轻轻崴了一下,有些红肿。
见到怜舟沅宁亲自前来,他又惊又喜,浅棕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点潮湿,望向她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陛下,劳陛下费心了。”慕容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怜舟沅宁抬手止住。
“不必多礼,好生躺着。”怜舟沅宁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目光落在他的脚踝上,“御医怎么说?”
“回陛下,只是轻微扭伤,不妨事的。”他语气怯怯,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既然无甚大问题,今日你便先安寝吧,若有什么需要的药材,便让手下的人去取。”她没有多看他一眼便拂袖离去。
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看着跳动的火苗,心绪难平。
方才的冒险一摔,虽暂时缓和了气氛,但怜舟沅宁眼神里的试探与怀疑,让他后怕不已。
姑母所言不假。
顾氏已是日薄西山,复国不过是镜花水月,顾元丞自身难保,性情又愈发偏激难测,绝非可托付长久的屏障。慕容家必须为自己谋求出路。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一步步从这摊烂泥中抽身出去,让陛下看到他的“价值”。
他轻轻抚过微肿的脚踝。
今夜留不住陛下不妨事,总有一日,他会让陛下长久地陪着他。
怜舟沅宁离开慕容璟的偏殿,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寝处。夜风带着寒意,吹散了她鼻息间萦绕的、来自两个不同男子殿中的熏香气味,让她头脑愈发清醒。
她信步走在行宫寂静的廊下,孙德阳提着灯笼悄无声息地跟在几步之外。
原来已经是寅时了,初冬的风呼啸着,她似乎察觉了什么,猛地抬头往房檐上一瞥。
只见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轻巧地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贺知礼……”?怜舟沅宁身躯一震,他黑色的夜行衣上分明有几处颜色明显更深。
“陛下圣安。”他声音有点沙哑,“草民幸不辱命。”
他抬起头,仍想如往日那般纨绔不羁,只是脸上的疲惫已经掩饰不住,额间蒙上了一层汗珠,细碎的发丝粘在额头上。
“你受伤了?”怜舟沅宁没有急着追问,眼神落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着伤处。
“几个看家护院的硬点子,功夫路数不像普通家丁,倒像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下手黑得很。”贺知礼啐了一口,扯到伤口又疼得龇牙咧嘴,“不过草民也没让他们好过。东西到手就行。”
“不是叮嘱你要小心自身吗?”怜舟沅宁蹙了蹙眉头。
“真的不妨事,不然陛下以为,我一介男子,是凭什么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叠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了过来,神色变得凝重,
“陛下,您看看这个。河州太守的书房暗格里找到的,还有城西‘丰裕’米行东家卧房密室里的账本副本……嘿,真是让草民开了眼界。”
孙德阳立刻上前,谨慎地接过那包东西,检查无误后才呈给怜舟沅宁。
怜舟沅宁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贺知礼,“朕让太医来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一点皮肉伤,草民自己就能搞定。请御医动静太大,别再惊了哪条‘蛇’。陛下您赶紧看东西要紧。”
怜舟沅宁略一迟疑,将人往寝宫里推,“既是如此,朕亲自为你处理。”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孙德阳在门外候着。
“坐下。”她指了指窗边的软榻,语气不容置疑,自己则转身去取药箱。
贺知礼摸了摸鼻子,倒是从善如流地坐下,看着她亲自为他取来药箱的背影,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开始利落地解开夜行衣的系带。
黑色的衣料褪下,露出精壮的上身。
薄而韧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并非贲张的壮硕,却蕴含着猎豹般的爆发力。此刻,一道狰狞的刀伤斜贯在他左肩胛下方,皮肉外翻,虽然血已止住大半,但依旧看得人心惊。
怜舟沅宁拿着药瓶和干净布巾走过来,看到伤口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得更紧了些,却并没追问。
她在他身后坐下,先用沾了清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她的动作很轻,指尖微凉,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
贺知礼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嘴上却不肯闲着:“啧,能让陛下亲自伺候上药,草民这伤受得可真值了。”
怜舟沅宁没理他的浑话,专注地清理着伤口。消毒的药酒触碰到伤口时,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贺知礼倒吸一口凉气,肌肉瞬间绷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硬是咬着牙没哼出声。
“现在知道疼了?”怜舟沅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情绪,“逞能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那不是……想着赶紧回来给陛下交差嘛。”贺知礼呲牙咧嘴地抽着气,声音却还带着笑,“再说,草民皮糙肉厚,不打紧。”
怜舟沅宁不再说话,仔细地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细布开始为他包扎。她的手臂偶尔会绕过他的胸膛,清淡的龙涎香混合着药香萦绕在他鼻尖,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包扎到前面时,她的发丝偶尔会扫过他的下颌,贺知礼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低笑一声,打破了寂静:
“陛下,”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沙哑和刻意营造的暧昧,“您这又是看又是摸的,把草民的身子都瞧了去……这要是传出去,草民的名节可就毁了。您是不是……得对草民负责啊?”
怜舟沅宁缠绕纱布的手顿了一下。
殿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贺知礼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和慌乱,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越过了某条无形的界线。他干咳一声,试图圆场:“咳,那什么……草民胡说八道的,陛下您就当没听……”
“宫里的算计太多,”怜舟沅宁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仔细地将布巾打好结,“你不适合陷进去。”
她没有多言,他也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