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在灶台间转悠,程然还是第一次在楼顶摆摊。
emmm……不对。
应该说系统指派的摆摊地点,他都是第一次。
经过前两次任务,现在程然已经不考虑会不会遇到食客的问题。
他只是个会做菜的厨子,一心把美食做好就行。
黄淑梅抱着圆圆出现在楼顶门口时,无焦的双眼再次落到实处,她还以为是邻居做菜的香气,没想到是楼顶的小摊。
楼顶?
小摊?
黄淑梅眼神扫过去,还是同样的顶楼,东南角还有自己被邻居拔秃了的菜箱。
视线落到脚下,苦笑了一下。
是啊,什么都没变。
嫁到内陆南方城市三十二年,什么都没变。
无能的丈夫,不问世事的女儿,挑剔的公婆,斤斤计较的邻居,挤压到完全没有生存空间的外嫁女。
什么都没变。
一步跨了出去,跨上了顶楼,跨近了解脱的范围。
煸好五花肉,程然正在炒红糟,刺鼻的酒气在动物油的煸炒下,刺激味道一点点挥发,只剩下醇正的香甜。
黄淑梅的步子再次顿住,看向热气蒸腾的锅,那艳红的颜色让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恍惚觉得,这一幕似乎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现过。
那时候还没出来工作,家里的条件也不是特别好,但每到重要节日时,餐桌上总会出现一道她和兄弟姐妹们最期待的菜。
那道菜颜色艳丽,酒香清甜,就算不吃主菜,汤汁浇上米饭,每个孩子也能吃两碗。
那是她年少时最快乐的时光。
父母兄弟姐妹一起,哪怕家徒四壁,日子有期待,生活也是甜的。
不像现在。
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父母姊妹了,自从她选择远嫁,她的丈夫,那个无能又强势的男人,一次都没让她回过家,更不曾看望过父母。
每次她想回家,丈夫推三阻四,不是说她外边有人了,就是嫌她心不定,从来没想过要融入这个家。
是她不想融入吗?
是他们这一家子,根本不想让她融入。
一个不懂本地方言的外嫁女,一家子吃饭做事只说方言,这难道不是变相的孤立吗?
连说话都不愿照顾到她的人家,她要如何与他们心连心?
远嫁女的悲哀又何止于此?
吵完架不敢离家出走,因为无处可去。
所有的伤痛、疲惫会被当成矫情和不适应而不被理解,也无人诉说。
想到这里,黄淑梅唇边一抹弧度,似哭似笑。
哭?
眼泪已经在这几十年里流干了。
笑?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笑了。
脚再度迈出,黄淑梅的脚步坚定了许多。
母亲重病她想回家,哪怕无数个父母生病时,丈夫那为她好的嘴脸再度出现,她依然坚决想回家。
他的父母有一丁点咳嗽生病,都需要她这个儿媳衣不解带照料。
那她的父母凭什么几十年想见女儿一面都不行?
父亲生病她要回家,他说她老家兄弟姊妹会照顾,她省下来的路费其他费用可以给父亲看病。
她同意。
可是问他要钱,他支支吾吾东拉西扯。
妹妹嫁人,弟弟娶媳她要回家,他说她家里不缺她操持,连份子钱都不愿意给。
如今母亲病重,他不仅不让她回家,还说走了就再也别回来,她的狗他也不养,直接饿死也不麻烦别人。
哈?
夫妻三十几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程然控制火候将煸好的五花肉倒进红糟炒好的锅里,继续翻炒。
油脂与红糟的碰撞,就像两军对垒的厮杀。
一场前战,叫虎背熊腰的将军束手无兵,他退无可退,只能以肉相搏。
热血战场,被冲击得一盘散沙的红糟扑向满身横肉的将军,以灵与血交锋,势要跟它同归于尽。
五花肉和红糟在焦灼的战场共赴血池肉林,终分不清彼此。
一股霸道的香气撕开细雨绵绵,带着醉人的芬芳,以力拔千钧之势,无差别杀入一片空间。
走到楼边的黄淑梅被杀得片甲不留,泰迪圆圆又是蹬腿又是狂吠不止。
周围的邻居被杀得嗷嗷叫。
“天,哪里在做东西,也太香了……”
“这味道没闻过,但是香得霸道惨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减肥,你给我整这死出。别让我找到是哪家在做东西,不然……不然我非跪下来求你,让孩子吃一口吧……”
“这香味,我能就两碗大米饭。”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像我,就能吃三碗。”
“到底在哪儿啊?香味到底哪里传出来的呀,我吃得不多,让我舔舔盘子就成……”
人在嚎,狗在叫,声控灯闪了腰,车辆警笛配乐叫好。
不光是一栋楼,四面八方十几栋楼的居民全都不淡定了。
程然倒是老神在在,红糟肉加水炖煮,文火收汁,刚好这个时间跟光饼的出炉时间吻合。
盛出红糟肉,取出光饼放在托盘里,程然随便划开一个光饼,外焦里软的光饼麦香四溢,夹上几大勺红糟肉和配菜。
一口下去,酥脆与软糯碰撞,咸甜的酒香在唇齿间缠绵。
满齿留香。
黄淑梅就那么呆呆的站在楼边,看程然一口接着一口把刚出炉的光饼夹红糟肉吃进嘴里。
吞咽口水的动作就没停过。
听声音,好吃。
看颜色,好吃。
那份好吃,是对家的思念,对年少的追忆。
站在生与死的边沿,这一刻,她有些动摇。
程然会的菜式太多了,除了在私房菜馆经常做到相同的菜,在家里他可是翻着花样做的,一个菜能做到重复也得好几年。
再尝到光饼夹红糟肉这种小吃,也时隔快十年了吧。
以前牙口不行,不太能吃脆硬的东西,看着孩子们吃得喷香,他也心满意足。
现在这副身体可以满足他吃遍天的夙愿,当然不能浪费。
一个饼吃完,程然打了个饱嗝,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
这么正宗的红糟肉,果然还是得跟人分享。
于是程然自然看向楼顶边沿的黄淑梅。“小……大妹……”
正在程然纠结怎么自然叫出阿姨时,不远处的楼道里传来由远及近的噔噔上楼声,一个满头绿油油的男人冲出了门口。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儿,可算让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