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安国提前跟院里的同事们打了招呼，先别在陶莹面前戳穿他在这里工作的事。
于是等到周末，项安国和陶莹一起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很默契地只是对他们笑一笑，没有谁特意过来打招呼。
项有志照例又在找麻烦：“想毒死我吗？这玩意儿能吃吗？”
正是他自己点名非要吃的西湖醋鱼。
因为知道肯定不符合他的口味，食堂那边已经做成了老北京人爱吃的鱼，可架不住项有志还是要作。
陶莹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很快就蹲下去，仰视着轮椅上的项有志问：“爸，您想吃什么？我给您买。”
项有志眯起眼睛看着她，认了半天才说：“小陶来啦，快坐，坐。”
又把她认做刚刚跟项安国认识的那时候了。
陶莹就顺着坐到旁边的小沙发上。
项有志一边摸着兜儿，一边喊：“翠英！”
翠英是项安国他妈的大名。
项安国忍不住眼角有些湿润。
陶莹已经习惯了，连忙握住项有志的手说：“爸，妈买菜去了。”
“噢，买菜去了。”
项有志嘟囔了几句，又开始掏兜儿：“这么快就改口了，得给你改口费，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这回掏出来的，是一张折叠好几下儿的广告纸。
陶莹很自然地接过来：“谢谢爸。”
她当年嫁过来的时候，项安国他妈还把自己戴了几十年的金耳环都摘下来送给了她。
陶莹怎么推辞都没推辞掉，那副金耳环现在还好好的收在家里，陶莹说以后再传给儿媳妇儿。
项安国看着眼前的场景，心头有点儿酸。
陶莹说：“你难得来一次，去给爸洗个澡吧，洗干净了试试新衣裳。”
她趁自己中午午休的时间去了一趟商场，把上次的衣服换了码。
项安国就去帮他爸洗了个澡，出来换上新衣裳，合身又笔挺。
“咱爸年轻时候肯定很帅。”
“就现在也挺帅的。”
之后陶莹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去加班，项安国就顺势说：“那你去吧，我再陪会儿老爷子。”
陶莹还挺感慨的：“你平时是该多来陪陪咱爸。”
等她走了，旁边的护工就过来说：“项师傅，咱们私底下都说呢，您有个好媳妇儿。”
谁说不是呢，项安国心想，等他坦白的时候，就算陶莹要扇他，他也得受着。
下午的时候，项安国正在擦地，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叔！”
乔茹终于是来了。
跟她一起的，还有她的姨妈。
“姨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项叔。”
乔姨妈只是笑着跟项安国打了声招呼，就跟乔茹说：“我去办手续，你在这儿守着你舅。”
“哎。”
乔茹牵着一个六十多岁，但是穿着很干净的男人。
这个男人骤然看上去，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甚至五官还很清秀，如果不生病的话，肯定也已经是行业里不错的骨干了。
乔茹让他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项安国问：“就你们俩领着他来的？”
乔茹点头：“姥姥姥爷年纪都大了，我们不愿意他们过来，省得伤心。”
按乔茹的年纪，这位舅舅估计还是她姥姥姥爷的长子。
“你舅舅知道自己以后得住在这儿吗？”
“他心里都知道的，昨天晚上就在自己收拾东西。”
乔茹说着，心里有些难过：“主要是姥姥姥爷真的照顾不动他了，我妈他们毕竟是姐妹，照顾舅舅也不大方便，也是没办法……”
项安国安慰他：“人老了都有这一天，我爸也在这儿，以后老了，我和我爱人也得上这儿，不给儿子添负担。”
“张彬说……”
乔茹只开了个头，就眨巴着眼睛巴巴地看着项安国。
“我答应了，你放心，”他只能干干地说，“只是老爷子现在脑子时好时坏的，连我都认不出来。”
“我都知道的，只要您愿意帮忙我就很高兴了。”
乔茹又走过去，坐在她舅舅身边，把头靠到舅舅的肩膀上，轻声跟舅舅说着什么。
乔林用另一只手弯过来摸了摸外甥女儿的头。
他虽然脑子也糊涂了，但是还是能辨别得出爱。
没过多久，乔茹的妈妈也赶过来，和姨妈一起把乔林的单人间布置了一下。
她们带来了自家的床单被套什么的，乔茹妈妈来的时候还带了个花瓶和一束很新鲜的月季花。
乔茹去接了水，那一束月季就被摆在了床头上。
就连绑窗帘的束带都是淡蓝色小花的样式，整个房间一下就从千篇一律的标准格子间变成了有人情味的宿舍。
乔林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就咧嘴笑了。
两个姐姐拉着他的手细细叮嘱了好一阵。
项安国路过的时候还听到其他护工在感慨：“这家人可真是有心。”
“瞧着吧，肯定不是把人扔这儿就不管了的。”
在这里住着的人，有些家属从来没来过，只是定期续费，有些连续费都不积极，但有些就隔三差五的来探望。
手续都办完了，房间也都收拾好了，乔茹就带着妈妈和姨妈准备走。
乔林知道这一别至少好几天跟她们见不着，有些依依不舍地送出来。
他们出去的时候，刚巧遇到护工推着项有志晒太阳回来。
乔林一看到项有志，就整个人都呆住了。
项有志也紧蹙着眉头看着他。
乔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但是项有志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乔茹一下失望起来。
她看向乔林，乔林的神情有些迷惘。
他被两个妹妹一左一右挽着胳膊往外带。
乔茹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默默跟上去。
谁知道在他们继续往外走的时候，项有志忽然伸出手，卡住了轮椅的两边。
他眼神扫过去，不轻不重的开口说了一句：“习艺不修心，终是匠中囚。”
乔林的脚步一顿。
项有志重新看过来：“乔林。”
乔林听到声音立刻挺直腰背，想也不想就转身朝项有志跪了下去。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