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东宫的琉璃瓦,朱徵妲就被宫女春桃抱着往正厅去。路过廊下时,她忽然指着墙角的青苔,奶声奶气喊:“滑,要摔。”春桃忙放慢脚步,笑着哄:“妲姐儿心细,咱们慢慢走。”
朱徵妲要的就是这“慢”——眼角余光正盯着不远处的药童,那小太监端着黑漆药碗,脚步匆匆往太子妃郭氏的寝殿去,碗沿晃出的药汁滴在青石板上,留下浅褐色的痕迹。她心中一紧,昨夜她特意让贴身小宫女去打听,郭氏的咳嗽汤药已换了新方子,可这药汁的颜色,却比往日更深沉。
“停!”朱徵妲突然挣扎着要下地,小手指向药童的方向,“药药洒了,会脏。”春桃无奈,只得把她放下。朱徵妲摇摇晃晃跑过去,故意撞在药童腿上,“哗啦”一声,药碗摔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汁溅了满地,还沾了些在她水红色的袄裙上。
“哎呀!”药童吓得脸都白了,扑通跪倒在地,“妲姐儿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春桃也慌了,忙上前查看:“妲姐儿没摔着吧?这药……”
朱徵妲却瘪着嘴,指着地上的药渣哭:“药药脏了,母妃喝不到了……母妃咳嗽,要喝药药才好……”她哭声不大,却正好引来了路过的太医李从谦。
罗显本是要去给郭氏请脉,见此情景忙上前:“妲姐儿怎么了?”目光扫过地上的药渣,脸色顿时变了——那药渣里混着少量紫河车的碎屑,还有一味不易察觉的“寒水石”,紫河车虽补,却与郭氏体虚咳嗽的症候相冲,寒水石更是性寒,长期服用只会加重肺寒,这哪是治病,分明是慢性下毒!
“这是谁开的方子?”罗显声音发沉,看向药童。药童哆哆嗦嗦回话:“是……是西李娘娘宫里的刘嬷嬷,说这是新找的民间偏方,对娘娘咳嗽好……”
朱徵妲适时停止哭泣,拉着罗显的衣角,小声说:“罗叔叔,母妃喝了这个药,夜里咳得更厉害,还说冷。”
罗显心中一凛,这才明白郭氏的咳嗽总不好的缘由。他连忙起身:“春桃,快带妲姐儿去换衣服,我这就去见太子妃。”说罢,捡起几片药渣,匆匆往郭氏寝殿去。
朱徵妲被春桃抱着往回走,嘴角悄悄勾起——第一步成了,接下来,该让西李为这碗毒汤药付出代价。
换好衣服再到正厅时,郭氏已得知药碗被摔的事,脸色苍白地坐在榻上,罗显正站在一旁禀报。见朱徵妲进来,郭氏忙招手让她过去:“妲姐儿,刚才没吓着吧?”
朱徵妲爬到榻上,窝在郭氏怀里,小声说:“母妃,罗叔叔说那药药不好,喝了会生病。”
罗显接过话头:“娘娘,那药方子里混了寒水石和紫河车,与您的体质相冲,长期服用恐伤肺腑。依臣之见,这方子绝非治病,而是有意害人。”
郭氏身子一颤,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西李早就觊觎太子妃之位,若她真被这药拖垮,西李必定是最大受益者。她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太监说:“去请太子过来,再把西李娘娘请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不多时,朱常洛和西李先后赶到。西李一进门就看到地上的药渣,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强装镇定:“姐姐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郭氏没说话,示意罗显把药渣递过去。罗显指着药渣道:“西李娘娘,这是您宫里刘嬷嬷给太子妃开的方子,里面的寒水石和紫河车与娘娘体质相冲,长期服用会加重病情,不知娘娘可知晓?
西李脸色一变,忙摆手:“我不知道啊!定是刘嬷嬷糊涂,找错了方子!我这就把她叫来问清楚!”
“不必了。”朱常洛的声音冷冷响起,“方才王安已经去查了,刘嬷嬷承认,是你让她在药里加这两味药,说‘让太子妃多病几日,东宫的事自然有人管’。”
西李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哭着辩解:“太子殿下明察!臣妾没有!是刘嬷嬷诬陷我!臣妾怎么会害姐姐呢!”
朱徵妲这时从郭氏怀里探出头,小声说:“西李娘娘,昨天我路过你宫里,听见你对刘嬷嬷说‘要是太子妃一直不好,太子就会多看我几眼’。”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西李头上,她抬头瞪着朱徵妲,却见这两岁孩童眼神清澈,不似说谎。朱常洛本就对西李的嚣张有所不满,此刻更是怒火中烧:“你身为东宫妃嫔,不思和睦,反而蓄意害人!从今日起,禁足你在翊坤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宫门半步!”
西李还想辩解,却被太监架了出去。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郭氏轻轻抚摸着朱徵妲的头,眼神里满是感激——若不是这小女儿机灵,她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解决了西李的毒计,朱徵妲知道,该巩固自己的同盟了。午后,她借口要找“王娘娘玩”,让春桃抱着她去了王才人的寝殿。
王才人正坐在窗边叹气,见朱徵妲进来,勉强挤出笑容:“妲姐儿怎么来了?”
“校哥哥呢?”朱徵妲四处张望,没看到朱由校的身影。
“被客妈妈带走了,说是去花园玩木马。”王才人声音低落,“这几日客氏总找借口把校哥儿带走,连功课都耽误了。”
朱徵妲爬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毛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客妈妈不让校哥哥读书,校哥哥会变笨笨。以后皇爷爷问校哥哥功课,答不上来,会生气的。”
王才人心中一动,是啊,父皇最看重皇孙的学业,若由校总被客氏纵容玩乐,耽误了功课,不仅会惹父皇不满,甚至可能影响他未来的地位。她正想说话,外面传来脚步声,客氏带着朱由校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哎呀,妲姐儿也在啊。”客氏脸上堆着笑,把糖葫芦递给朱由校,“校哥儿,快吃,这可是奶娘特意去宫外买的。”
朱由校接过糖葫芦,刚要咬,朱徵妲突然说:“校哥哥,先生说,吃糖葫芦会坏牙齿,还会不想吃饭饭。母妃说,不吃饭饭会长不高,以后当不了大将军。”
朱由校停下动作,看看糖葫芦,又看看朱徵妲,小声说:“那……那我不吃了。”
客氏脸色一沉,却不好在王才人面前发作,只能强笑道:“妲姐儿真是懂事,不过偶尔吃一个没事的。”
“不行哦。”朱徵妲摇着头,“母妃说,做人要听话,先生的话要听,娘亲的话也要听。校哥哥不听先生的话,先生会不高兴的。”
王才人趁机站起身:“客妈妈,校哥儿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劳烦你以后别总带他出去玩耍了。若是耽误了学业,我可担待不起。”
客氏没料到王才人会突然强硬起来,愣了一下,只能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等客氏离开后,王才人蹲下来,握着朱徵妲的手:“妲姐儿,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客氏说。”
朱徵妲笑着说:“王娘娘,以后小哥哥做功课,妲妲来陪他,这样客妈妈就不会带他走了。”
王才人心中一暖,她知道,有这小帝姬帮忙,她终于能更好地保护朱由校了。
离开王才人的寝殿,朱徵妲让春桃带她去见王安。王安是东宫的总管太监,为人正直,也是朱常洛最信任的人,想要在东宫站稳脚跟,必须得到他的支持。
王安正在书房整理文书,见朱徵妲进来,连忙起身:“妲姐儿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朱徵妲爬到王安身边的小凳子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糕点——这是郭氏早上赏她的桂花糕,她特意留了一块。“王爷爷,吃糕糕。”她把糕点递给王安,“母妃说,王爷爷辛苦,要给王爷爷吃好吃的。”
王安接过糕点,心中一暖,这小帝姬虽年幼,却这般懂事。他刚要道谢,朱徵妲又说:“王爷爷,昨天我看到客妈妈和李进忠在花园说话,客妈妈说‘西李娘娘被禁足了,以后东宫的事就靠咱们了’,李进忠还点头说‘放心,我会想办法’。”
王安脸色一变,客氏和李进忠勾结,本就不是秘密,可他们竟敢在西李失势后图谋东宫事务,这可不是小事。他连忙问:“妲姐儿看得清楚吗?他们还说什么了?”
“还说……还说要给父王送好东西,让父王喜欢他们。”朱徵妲故意说得含糊,却点中了要害——朱常洛身体不好,若客氏和李进忠借机送些“补品”,恐怕会对他不利。
王安心中凛然,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慈爱地摸了摸朱徵妲的头:“老奴知道了,妲姐儿放心去玩吧。” 待朱徵妲走后,他立刻召来两名心腹小太监,低声吩咐:“去,给我死死盯住李进忠和客氏,他们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都要报我知道。”
朱徵妲笑着点头:“王爷爷真好。母妃说,王爷爷是好人,会保护东宫的。”
从王安书房出来,朱徵妲松了口气——王安已对客氏和李进忠产生警惕,以后他们再想搞小动作,就没那么容易了。
傍晚时分,宫里传来消息,郑贵妃派人给东宫送赏赐来了,说是“听闻太子妃身体不适,特送些补品过来”。郭氏和朱常洛对视一眼,都明白郑贵妃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赏赐送到正厅时,朱徵妲也在。只见几个太监抬着箱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有燕窝、人参,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安神丸”。郑贵妃身边的太监笑着说:“贵妃娘娘说了,这安神丸是特意找高僧开光的,能治失眠,最适合太子妃娘娘服用。”
郭氏接过安神丸,心中疑虑——郑贵妃向来与东宫不和,怎会突然送这么贵重的补品?她正想推辞,朱徵妲突然伸手去拿安神丸的盒子,“啪”的一声,盒子掉在地上,药丸撒了一地。
“哎呀!”那太监脸色一变,“妲姐儿怎么能这样!这可是贵妃娘娘特意送来的!”
朱徵妲瘪着嘴,指着地上的药丸哭:“这丸丸不好闻,有怪怪的味道。母妃吃了会不舒服的,就像上次的药药一样。”
罗显恰好进来,听到这话,忙捡起一颗药丸闻了闻,脸色顿时变了:“这药丸里掺了少量朱砂!长期服用会伤肝肾,导致失眠加重,甚至昏迷!”
朱常洛脸色铁青,看向那太监:“回去告诉郑贵妃,东宫消受不起她的‘好意’!以后不必再送什么赏赐了!”
那太监吓得连忙磕头,捡起地上的药丸,匆匆离开了。郭氏抱着朱徵妲,声音发颤:“妲姐儿,又是你救了母妃……”
朱徵妲靠在郭氏怀里,小声说:“母妃,以后有人送东西来,要罗叔叔先看看,好不好?”
郭氏用力点头:“好,都听妲姐儿的。”
晚膳时,朱常洛看着桌上清淡的药膳,又看看气色好转的郭氏,还有乖巧懂事的朱徵妲,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暖意。“妲姐儿,今日多亏了你。”他拿起一块蒸山药,递给朱徵妲,“吃这个,补身体。”
朱徵妲接过山药,笑着说:“父王,你也吃。母妃说,父王总熬夜,要多吃山药,身体才会好。父王身体好,东宫才会好。”
朱常洛心中一动,他确实因朝政和东宫事务常常熬夜,身体越来越差。他看着朱徵妲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儿或许真的是东宫的福星。
晚膳过后,朱徵妲回到自己的寝殿。春桃给她洗完澡,刚要哄她睡觉,她突然指着窗外说:“春桃姐姐,你看,李进忠在跟客妈妈说话。”
春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客氏和李进忠在廊下低语,两人神色凝重,不知在密谋什么。春桃小声说:“妲姐儿快别看了,咱们睡觉吧,免得被他们发现。”
朱徵妲点点头,闭上眼睛,心里却在盘算——客氏和李进忠绝不会善罢甘休,西李被禁足,郑贵妃的毒计被识破,他们接下来肯定会有更恶毒的手段。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两个隐患。
夜深了,东宫渐渐安静下来。朱徵妲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脑海里不断回想今日的事情——毒汤药、西李的禁足、王才人的转变、王安的警惕、郑贵妃的赏赐……每一步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未来,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着她。李进忠的野心、客氏的狠毒、郑贵妃的算计,甚至万历皇帝对东宫的态度,都是她需要应对的难题。但她并不害怕,她有八十六岁的灵魂,有不输任何人的智慧,更有想要保护的人——郭氏、朱由校、王才人,还有这东宫所有无辜的人。
她轻轻攥紧小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改变历史,让东宫不再是悲剧的舞台,让大明的未来,不再因为魏忠贤和客氏而陷入混乱。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朱徵妲的脸上,映出她与年龄不符的坚定眼神。这一夜,东宫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而这一切的改变,都始于这个两岁的小帝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