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魔域的空气黏稠而压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是腐殖质与魔气长期交融后形成的独特味道。风吼要塞那点微弱的灯火早已被抛在身后，彻底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四周静得可怕，并非万物沉寂，而是某种更庞大、更危险的存在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破障”小队如同一条滑入深水的鱼，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嶙峋的怪石与扭曲的枯木阴影之中。自离开那处废弃兵器库，已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按照顾南规划的路线，他们成功避开了要塞外围几处可能存在的暗哨，正式踏入了魔域控制的区域。
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深色的劲装完美融入环境，脚步轻若鸿毛，连呼吸都刻意拉长放缓。只有偶尔踩碎一片枯叶，或衣袂掠过荆棘时发出的细微声响，才会引来瞬间的警惕注视，随即又归于死寂。
顾南走在队伍最前方，与担任游走侦查的丁组队员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空灵体质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周身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不仅捕捉着风声草动，更清晰地“嗅”到了空气中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魔气流动。
在他的感知中，魔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活物般，有着潮汐般的涨落和特定的流向。浓郁处，如同淤积的泥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稀薄处，则似溪流浅滩，可供穿行。更关键的是，他能从这些流动的魔气中，分辨出那些属于自然弥散，哪些又沾染了魔族生物特有的、带着侵略性与混乱意志的“印记”。
“左前方，三里外，有大规模魔气扰动，混杂着至少二十道以上的活跃印记，正向东南移动。”顾南的声音通过神识，精准地传入紧随其后的南宫玥璃以及名义上的队长王将军耳中。他的语速平稳，听不出丝毫紧张，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南宫玥璃微微颔首，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水汽，她正以水镜之术辅助感知，进一步确认顾南的判断。“能量层级不高，多是低阶魔兵，但数量不少，像是例行巡逻队。”
王将军面容冷峻，打了个隐蔽的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如同得到指令的精密仪器，无声无息地向右侧一片布满巨大骸骨化石的洼地潜去。众人匍匐在骸骨巨大的阴影下，屏息凝神。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远处传来了沉闷而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意义不明的低吼与嘶鸣。一股明显的魔气浪潮随之涌来，让几名灵力稍弱的队员脸色微微发白。透过骸骨的缝隙，隐约可见一队形态狰狞、周身缠绕黑气的魔兵，正迈着笨重而统一的步伐，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行进。它们猩红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扫视着周围，却对近在咫尺的潜伏者们毫无察觉。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魔气波动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感知边缘，顾南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安全，继续前进。”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速度更快了几分。队员们看向顾南背影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信服。这已是进入魔域后，顾南第三次提前预警，带领他们避开了潜在的麻烦。第一次是一小股游荡的魔化妖兽，第二次是一处天然形成的魔气陷阱，而这次，则是成建制的巡逻队。
牛莽猫着腰，凑到顾南身边，压低粗犷的嗓子，带着几分佩服嘀咕道：“顾兄弟，你这鼻子比俺们村里最好的猎犬还灵！刚才那帮家伙，隔那么老远你就闻着了？”
顾南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对这粗豪的比喻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集中精神，跟紧路线。”他心中并无丝毫放松，反而更加警惕。魔域外围的巡逻尚且如此密集，越靠近目标，守卫只会更加森严，手段也会更加诡异。
南宫玥璃悄然靠近，递过一个询问的眼神。顾南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灵力消耗尚在可控范围。空灵体质对魔气的感知虽强，但持续维持这种高强度的“雷达”状态，对心神亦是不小的负担。好在有南宫玥璃在一旁，她的水灵之力温和纯净，不仅能辅助侦查，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抚平魔气带来的精神侵蚀，让顾南得以保持清明。
接下来的路途，愈发崎岖难行。地面开始出现不规则的裂缝，丝丝缕缕的精纯魔气从中渗出，形成一片片淡紫色的毒瘴。枯死的树木扭曲成怪异的姿态，枝杈如同鬼爪般伸向天空。空气中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絮语般的魔音，试图钻入脑海，扰乱心神。
“收敛灵识，紧守心神！”顾南再次传音提醒，“这些魔音能诱发心魔。”
队员们纷纷照做，尤其是几位心志稍欠火候的，额头已见冷汗。顾南则主动将自身空灵气息略微外放，形成一个微弱的气场，如同在污浊的河流中撑开一片小小的清水区域，勉强帮身旁的队友抵消部分影响。
“右转，绕开前面那片沼泽。”顾南根据魔气流动的异常，判断出前方看似平坦的地面下实则是危险的魔沼。“沼泽里的气泡带有腐蚀性，而且下面可能藏着东西。”
队伍再次变向。王将军始终沉默地跟在顾南侧后方，将具体的路径选择权完全交给了他。这位老将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四周，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顾南。他看到这个年轻人每一次停顿、每一次转向都异常果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脑海中早已绘制出一张详尽的、动态的魔域地图。这种基于超凡感知力和冷静判断力所建立的权威，比任何职位任命都来得更直接，更令人信服。
“停！”顾南突然举起右拳，整个队伍瞬间定格，如同雕塑。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中弥漫着浓重的雾气，视线严重受阻。但在顾南的感知中，那里的魔气却异常“干净”，几乎没有低阶魔物活动的痕迹，只有一股深沉、晦涩、如同沉睡巨兽般的庞大意志盘踞在谷地中央。
“不对劲。”顾南眉头微蹙，“这片区域太‘安静’了，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存在划为了领地。绕过去风险太大，直线穿越可能会惊醒它。”
“是什么级别的存在？”王将军沉声问道。
“至少是魔将级别，而且可能不止一个。”顾南凝神感应了片刻，“气息很隐晦，像是在沉睡，也可能是陷阱。”
南宫玥璃指尖水汽凝聚，试图窥探雾中景象，但水镜刚刚成型便一阵晃动，画面模糊不清。“雾气有干扰神识的效果，无法探查。”
时间一点点流逝，停留越久，暴露的风险越大。所有队员都屏息等待着顾南的决定。
顾南闭上双眼，全力催动空灵体质，神识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谷地延伸。他避开了中央那股庞大的意志，仔细感知着魔气流动的每一个细微差别。突然，他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规律性很强的魔气波动，如同呼吸般，从谷地边缘某个特定位置传来。
“有路径！”顾南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左侧崖壁下，有一条被魔藤遮掩的狭窄通道，那里的魔气流动显示是安全的，可能是那个沉睡存在预留的‘出入口’。”
“走！”王将军毫不犹豫地下令。
队伍迅速而安静地移动到顾南所指的位置。拨开层层叠叠、散发着腥气的黑色魔藤，果然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缝隙内阴暗潮湿，但魔气相对平和。
顾南第一个侧身钻了进去，南宫玥璃紧随其后。通道内部曲折蜿蜒，但并不长。不过百步距离，前方已透出微光。当最后一名队员丙组的张焕挤出石缝时，众人发现他们已经成功绕过了那片危险的谷地，眼前是另一片更加荒凉、怪石林立的丘陵地带。
回首望去，那片诡异的迷雾谷地依旧静静地躺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嘿！神了！”牛莽忍不住低呼一声，看向顾南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神仙，“顾兄弟，你这带路的本事，俺老牛服了！”
这一次，就连一向沉稳的王将军，也忍不住拍了拍顾南的肩膀，低声道：“干得漂亮。”
顾南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并未因接连成功的决策而自得。他抬头望向魔域更深处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仿佛凝固的淤血。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每一次正确的选择，都是在为最终那场生死之战积累微不足道的优势，而任何一次失误，都可能将整个小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休息一炷香时间，检查装备，补充水分。”顾南下达指令，声音依旧冷静，“我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队员们依言散开，各自寻找隐蔽处短暂休整。虽然气氛依旧凝重，但一种名为“信任”的纽带，已在一次次有惊无险的潜行中，悄然变得坚韧。顾南事实上的领导地位，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魔域土地上，已无人可以动摇。他们的身影，再次融入无边的黑暗，向着祭坛所在的方向，坚定而隐秘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