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随云最后的一句话,如同一道加盖了天宪宝印的纶音,在至公堂上空轰然炸响,彻底终结了这场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县试。
周正言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对着简随云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哽咽:“贺喜大学士,觅得良才。此乃我大奉儒道之幸,亦是天下苍生之幸!”
他知道,苏文渊的未来,稳了。
能成为简随云这位大儒的亲传弟子,其身份之尊贵,前途之光明,远非区区一个县试案首,乃至一省解元可以比拟。这等于是一步登天,直接拿到了通往大奉王朝权力与学术中心的最高门票。
刘德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太师椅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在这位大儒面前,一切都成了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非但没能扼杀苏文渊,反而亲手将这位未来的天之骄子,送到了一个他连仰望都感到刺眼的舞台之上。
更可怕的是,简随云看他的眼神,虽然平静,眼底却透露着一股陌生,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
县试,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宣告结束。
但它的余波,却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在整个青河县,持续地扩散、发酵。
在简随云这位大儒的亲自监督下,后续的评卷工作,进行得前所未有的公正与透明。周正言秉持着一颗为国选才的公心,将每一份试卷都仔细审阅,定下了最终的名次。
三日后,放榜之日。
县衙前的龙虎榜下,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当巨大的榜单被衙役缓缓展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榜首的位置。
【榜首:苏文渊】
【评语:文可论道,棋可安邦,诗有仙骨,书藏剑魂。此卷,当为一州之冠,可传阅天下,为后世学子之楷模!——简随云】
这段由简随云亲笔写下的评语,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千钧之力,所有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心神激荡。
而更让众人感到震撼的是,在榜单的旁边,县衙竟然破天荒地,将本次县试榜首苏文渊的两份答卷——《论迹不论心》与《侠客行》,原封不动地张贴了出来,供全县士子百姓,观摩学习。
这,同样是来自简随云的授意。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选中的人是何等的风华绝代。也要让某些人,彻底死了那份不该有的心思。
一时间,整个青河县,都为之沸腾了。
无数的读书人,涌到榜前,瞻仰那两篇堪称神迹的作品。
他们看到《论迹不论心》石破天惊的立意,看到那“论心世无完人”的振聋发聩之言时,无不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思考。这篇文章,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却又让他们觉得……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理”。
而那首《侠客行》,答卷上那龙飞凤舞、剑气纵横的书法,那股“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迈与“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洒脱时,更是激动得热血沸沸,恨不能当场浮一大白!
“妖孽。此子真乃妖孽也!”
“我青河县,数百年文脉,终于要出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了!”
“得见此文,此生无憾!”
苏文渊的名字,在这一天,响彻了整个青河县。他的两篇文章,被无数人传抄、背诵,成为了所有青河读书人心中,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
而万众瞩目的中心,苏文渊,被请到了县衙的内堂。
这里,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只有一炉清香,一壶好茶。
堂上,只有两人。
一位,是面色恭敬,但眼神中溢满激动与自豪的副主考官,周正言。
另一位,便是那位改变了他命运的青衣大儒,简随云。
“苏文渊,”简随云微笑着,亲自为苏文渊斟上了一杯茶,语气温和地问道,“你的文章和诗,本官都已看过,年轻一辈有你这般学识与感悟,实在少见”
他顿了顿,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郑重起来:“本宫,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我姓简,名随云,忝为翰林院二品大学士,亦在京城白鹿书院,担任讲师一职。”
他看着苏文渊宠辱不惊的心态,心里更是暗暗赞许。
“我此番游学天下,本意是为书院寻觅可造之材。却不想,在青河这小小的县城,遇到了你这等未经雕琢的璞玉。”
“你的才华,你的心性,你的文思,远非这小小的青河县所能承载。留在这里,只会明珠蒙尘。”
“所以,我今日想问你一句话。”
简随云站起身,对着苏文渊,郑重地问道:
“苏文渊,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入京,入我白鹿书院,去见一见那天下间,最波澜壮阔的风景?”
苏文渊的心,猛地一跳。
这应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起身,对着简随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拜师大礼。
“学生苏文渊,拜见老师!”
“好!好!好!”简随云开怀大笑,亲自将他扶起,“能收到你这样的弟子,是我简随云的此生最大的幸事!”
行过拜师礼,堂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
简随云看着苏文渊,忽然问道:“文渊,为师还有一个疑问。我看你心志坚定,道心纯粹,但身上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冤屈与煞气。你在考前,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平之事?”
大儒之心,洞察入微。他早已看出,苏文渊那惊才绝艳的背后,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巨大压力。
苏文渊看着老师,沉思了一会,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稍微改了部分经历,将自己被县令刘德海险些毒杀,自己又险遭刺客补刀灭口,以及停尸房和书房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对简随云和周正言,讲述了一遍。
他讲得不卑不亢,客观冷静,却将其中所有的凶险与阴谋,都揭露得淋漓尽致。
“砰!”
听完他的叙述,一旁的周正言,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他气得浑身发抖,“我竟与此等衣冠禽兽,同朝为官近十年而不知,我有罪,我愧对圣贤教诲!”
他此前对刘德海的为人半信半疑,此刻听闻苏文渊的亲身经历,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
而简随云的脸上,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
“好一个‘为政以德’。”他轻声说道,声音里蕴含着雷霆之怒,“好一个青河县的父母官!”
他缓缓闭上眼,片刻之后,再次睁开。
只见他并指如剑,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一道无形的,由浩然正气凝聚而成的符文,瞬间成型,而后“嗡”的一声,消失不见。
大儒之能——千里传音。
“我已将此事,通报京城都察院监察司。”简随云淡淡地说道,“不日,便会有专职的监察御史,前来彻查此案。在此之前……”
他的目光,穿透了墙壁,望向了县衙深处,那间正在坐立不安的县令书房。
“……他哪儿也去不了。”
简随云再次伸出手,对着那个方向,轻轻一握。
“封!”
一个字,言出法随!
……
县令书房内。
刘德海正焦躁地来回踱步,思考着脱身之策。
忽然,他只觉得浑身一僵,一股浩瀚无比的伟力,从天而降,涌入他的体内。
他辛苦修炼了数十年的浩然正气,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被压制、被禁锢,再也无法调动分毫。
他的修为,在这一刻,被彻底封印。
“不——!”
刘德海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一屁股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自己,彻底完了。
……
内堂中。
处理完刘德海,简随云看向苏文渊,温和地说道:“文渊,刘德海已被我封禁修为,此地稍后会安排人员进行封锁,你随我即刻动身返回京城吧。青河县这潭浑水,自有朝廷法度来清洗。”
他想尽快将这块璞玉带离这是非之地。
苏文渊摇了摇头,他对着简随云,深深一揖。
“启禀老师。”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学生,想在青河县,再多留几日。”
“哦?”简随云有些意外,“为何?你难道还信不过为师与朝廷的手段?”
“学生不敢。”苏文渊恭敬行了一礼,说道,“老师雷霆手段,学生万分敬佩。都察院监察如火,学生也深信不疑。只是……”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邃。
“学生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谁在背后图谋?”
“学生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
“刘德海一介县令,为何要与凶名赫赫的天狼部勾结?他图的是财,是权,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天狼部的死士,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非要将一名普通的童生置于死地?”
“学生以为,刘德海,或许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片烂叶。而水面之下,那条真正操控一切的毒蛇,还未现身。”
“学生想等等看看,也算是为自己讨还一个彻彻底底的公道!”
他的话掷地有声。
周正言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这个少年在经历了如此大劫之后,现在得到大儒的垂青,一步登天,仍想明明白白的,干干净净的查出始末,确实是非一般学子的所思所想。
简随云看着眼前的苏文渊,眼神中露出了真正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欣赏。
他欣赏苏文渊的文采,欣赏他的棋道,但此刻更欣赏的,是他身上这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风骨。
“好。”简随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畏强权,追根究底,有疑则问,有惑则查。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风范!”
“既然你有此心,那为师,便陪你在这青河县,多留几日又何妨?”
他看着苏文渊,温和地说道:“放手去做吧。有为师在,这青河县的天,塌不下来。”
苏文渊心中一暖,再次深深一揖:“多谢老师成全!”
……
“头儿,刘德海被废,修为被封,整个县衙都被那大儒的气机锁定,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汉子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大儒……果然是深不可测。”他喃喃自语。
他再次拿出那枚狼头骨哨,用一种极其急促、更加复杂的手法,在上面摩挲起来。
“情况有变!目标已被大儒收为亲传,上报黑狼大人,我部请求放弃在青河县的一切布置,所有人员,立刻撤离,化整为零,于前方黑风峡集结!”
……
当天夜里,苏文渊离开了县衙,回到了自己那间简陋的小院。方昭云得知消息后,立刻安排了几名亲信,以“保护县试案首”的名义,驻扎在了小院周围,将这里护得固若金汤。
而简随云,则住进了青河县最好的客栈望江楼,每日只是品茶听书,仿佛一个真正的游学儒士。
没有人知道,就在第二天的清晨,三名穿着普通商贩服饰、气息内敛至极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青河县,并住进了望江楼的天字号房。
他们的腰牌上,刻着一个令所有大奉官员都闻之色变的图腾——獬豸。
都察院,监察司,暗部。
他们,到了。
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
一场围绕着“真相”的暗战,就此在平静的青河县,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