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光,对于修行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一场漫长而又深刻的蜕变。
他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需要依靠奇谋与兵行险着,来为自己博取一线生机的少年。
如今的他,手握北境新政的赫赫功绩,身负天下寒门士子的无尽期盼,背后更有镇北军、墨工坊、唐家、乃至东海侯等一系列强大势力的支持。
他有了足以与任何一方棋手,在这天下棋盘之上,正面博弈的资格。
“我知道了。”
苏文渊接过圣旨,自己这柄在北境,磨砺了三年的剑,终于到了该出鞘的时候了。
……
离别的日子,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朔方城的城门之外,没有十里长亭,也没有折柳相送。
有的只是凛冽的北风,以及那一张张不舍与崇敬的质朴脸庞。
数以万计的镇北军将士与朔方城百姓,自发地前来为他们这位,给北境带来了新生与希望的苏参军,送行。
他们用他们最真诚,最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即将远行的青衫身影。
卫燎原一身戎装,手掌搭在苏文渊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他的手里,有着最沉甸甸的嘱托。
“小子,京城那地方,人心比这北境的冰雪,还要冷。万事小心。”
“你记住。”他看着苏文渊,霸气侧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镇北军三十万铁骑,永远是你的后盾。”
“若有人,敢欺负你。”
“一封书信。”
“老子,亲自率军,踏平他那鸟窝。”
苏文渊闻言,心中一片温暖。他对着这位视他如子侄的铁血将军,一揖及地。
“卫帅,保重。”
一旁的铁牛,更是早已红了眼眶。
“队长……”铁牛用他那粗糙的袖子,抹着眼泪,“俺……俺舍不得你走。”
苏文渊看着与自己一路从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生死兄弟,感慨万千。
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的胸口。
“等我。”
“在京城,为你们备好庆功酒。”
……
车队,缓缓启动。
由唐家精心准备,外表普通,内部暗藏了无数机关与防御阵法的豪华车队。
苏文渊没有再回头。
自己此去京城,将要面对的,是一场比北境之战,还要更加凶险百倍的战争。
而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的车队,缓缓消失在风雪尽头之时。
在那高高的朔方城城头之上。
一道身披黑色斗篷,与天地融为一体的身影,默默地注视着他远去的方向。
三年来,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游荡在这片广袤的北境之上。他去过万魂窟的废墟,也曾潜入过死亡沼泽的深处。
他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观察着这个早已让他感到厌倦的世界。
而苏文渊,这位他名义上的师侄,无疑是他这三年来,最大的乐趣来源。
他的心中,没有嫉妒,没有杀意。
有的只是越来越浓厚的……好奇。
“苏文渊……”他喃喃自语,“你这颗有趣的棋子,终于要踏入,那座最华丽,也最肮脏的棋盘了么。”
说完,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
一路南下,风雪渐消。
车队踏入中原遍布繁华与富庶的土地时,春日的暖意,已悄然降临。
沿途的景象,也与三年前,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得益于国债之法的成功推行,与北境新政所带来的巨大红利。
整个大奉王朝,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期。
官道被修缮得更加宽阔平坦。
沿途的城镇,也变得更加的繁华与热闹。
百姓的脸上,少了几分麻木与愁苦,多了几分对未来的希望与憧憬。
而由苏文渊一手开创的《北安新声》,更是成为了这片土地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公贵族。
每日清晨,看上一份最新的报纸,早已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种习惯。
车队每到一处,苏文渊都能听到,各种关于各地最新消息的杂谈。
有说有地方有文曲星下凡,生而知之。
有说边陲之地,大将算无遗策,攻城略地。
甚至还有一些,更加离谱的市井话本,供人谈笑。
苏文渊,被一股无形的势,给推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想象的高度。
这既是他的护身符。
也是……一道最沉重的枷锁。
……
半月之后。
那座象征着整个大奉王朝最高权力,气势恢宏,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天地之间的雄伟都城——长安,终于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即便是心如止水的苏文渊,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潮澎湃。
京城。
他来了。
带着一身的风雪,满腹的经纶。
以及……那段被尘封了十七年的血海深仇。
车队在城郊的一处,由唐家秘密购置下的巨大庄园之内,停了下来。
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唐月瑶,从庄园之内飞奔而出。
三年的时光,并未在她那清丽绝伦的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反而让她原本还带着几分少女青涩的气质,沉淀得愈发的知性与干练。
她看着那个从马车之上,缓缓走下的青衫身影。
美丽的眸子,瞬间便红了。
“苏……公子……”她轻声唤道,声音中带着未曾察觉的颤抖。
苏文渊看着眼前这位,成长为唐家真正主心骨的知己,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温和笑容。
“唐小姐。”
“别来……无恙。”
简单的四个字,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无恙,无恙。”唐月瑶擦去眼角的泪花,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公子快请进。家父与……与郑公子,早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苏文渊闻言,也是一愣。
他没想到,郑修远竟会在此地。
他跟随着唐月瑶,走入庄园。
只见在那摆满了丰盛酒宴的正厅之内。
唐万金与郑修远,正含笑而立。
三年的时光,让唐万金这位商界枭雄,添了几分沉稳与内敛。
而郑修远,则更是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他一袭白衣,气质儒雅。
但他身上却多了一种如同山岳般,沉稳厚重的势。
其修为竟赫然踏入了君子大圆满之境。这三年,他在神工岛上的历练,同样收获巨大。
“苏兄。”
郑修远看着苏文渊,神情感慨,似乎恍如昨日。
“……又见面了。”
……
是夜,酒过三巡。
四位在这三年之中,只曾通过书信交谈往来的共同体,终于再次聚首。
“苏兄,”郑修远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你此番回京,时机……并不算好。”
“哦?”
“二皇子,前些年竟主动向陛下请罪。将当年周牧一案的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识人不明的身上。并自请削去所有爵位,闭门思过。”郑修远缓缓说道,“陛下虽未应允,却也对其勇于认错的态度,大加赞赏。”
“而一直蛰伏不动的李相国,趁此机会,在朝堂之上,大肆安插亲信。如今六部九卿,已有半数,都成了他李家之人。”
“如今的京城,早已是他们二人的天下。”唐月瑶也补充道,“太子殿下,虽有东海侯与简大学士支持。但其性情仁厚,在这等不见刀光剑影的政治斗争之中,始终是……落于下风。”
“他们这是在,为你回京提前铺路啊。”唐万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其中的关键,“一场针对你的……鸿门宴,早已备好。”
苏文渊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端起酒杯,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液,平静地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京城的浑水,我既然回来了。”
“便没打算,能让它……”
“……再清澈下去。”
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眼中闪烁着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心悸的冰冷寒芒。
“明日,便是会试开考之日。”
“我倒要看看。”
“他们为我这位,远道而来的故人之子。”
“准备了一份什么样的……”
“……见面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