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的星辰与染血的坐标
沧州,秘密安全屋。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微弱嗡鸣,曾是这里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声音。
然而此刻,这惯常的背景音被一声尖锐、凄厉、持续不断的蜂鸣所取代。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剖开了所有伪装出来的平静,直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主监控屏幕上,那原本象征着生命活力、不断起伏跃动的绿色波形,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绝对笔直、毫无生气的红线,像一道刻在墓碑上的铭文,横亘在屏幕中央。
它冰冷、残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着一个天才的陨落,一个年仅二十七岁的生命的终结。
路屿,这个名字在内部档案中被标记为“深海潜望镜”的顶级网络情报分析师,此刻静静地躺在生命维持系统的舱体内,脸色苍白如纸,仿佛所有的色彩都已随同他那非凡的灵魂一同流逝。
他曾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能够凭借其独特的直觉和天才的算法,触摸到那个被称为“深渊”(the Abyss)的未知深海网络边缘的人。
如今,他的心跳停止了,不仅意味着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更意味着人类与那个隐藏在数字海洋最黑暗深处、孕育着难以言喻威胁的网络实体之间,最直接、最敏锐的一道桥梁,被彻底斩断。
站在控制台前的陆衍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那条直线,仿佛要用目光将它重新点燃。
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像两团在暴风雪中挣扎的火焰。
悲痛、愤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最终化作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他猛地抬起紧握的右拳,裹挟着全身的力气,狠狠砸向了由高强度合金制成的控制台面!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在安全屋内回荡。台面应声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周围的仪器一阵闪烁。指关节处传来的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冷静……必须冷静……”陆衍辰在心中疯狂地告诫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路屿用最后意志换来的……不能浪费……”
他的目光转向旁边一块副屏幕。
上面正定格着路屿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通过神经传感接口传递出的最后一组信息——
一组极其复杂、由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与混沌数学符号交织而成的三维坐标,旁边还附带了一个不断闪烁的、意义不明的深海生物图腾。
坐标和图腾的边缘,似乎还残留着系统模拟出的、一丝殷红的血迹。
这是路屿用生命换来的钥匙。一把浸染着鲜血,通往未知与危险核心的钥匙。
几乎在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燕京,陆家大院。
夜色下的听竹轩,原本是这座古老宅邸中最宁静雅致的所在,此刻却化作了诡异的战场。
竹影摇曳,不再富有诗意,反而像是无数窥探的鬼影。
试图自爆的那具邪化傀儡,其动作在“道胎”爆发出的无形力场中,变得极其缓慢、扭曲,仿佛一只被瞬间凝固在透明琥珀中的昆虫,每一个挣扎的细节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这种“凝固”并非绝对。傀儡体内那股狂暴、混乱、充满毁灭欲望的能量并未被完全压制,反而像是在压力下疯狂发酵,仍在不断地攀升、积聚!
它皮肤下的暗红色光芒越来越盛,如同烧红的烙铁,透过薄薄的人形皮囊透射出来,将周围的空间都映照得一片诡谲。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臭氧、腐肉和某种奇异香料燃烧后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陆远航,这位经历过无数风浪的陆家当代家主,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清晰地感知到,那无形力场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如同堤坝阻拦着不断上涨的洪水。
“道胎”的力量虽然神妙,源自其拥有者苏清沅体内那古老而纯净的本源,但显然,苏清沅尚未能完全掌控这股力量,而傀儡体内的能量之诡异、之暴烈,也超出了之前的任何记录。
“快!
带清沅撤离!
所有人,退入地下掩体!快!”
陆远航当机立断,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训练有素的警卫们立刻行动,迅速组成一道紧密的人墙。
陆曼,陆远航的妹妹,反应极快,一把搀扶起因力量爆发而几乎虚脱、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清沅。
苏清沅身体软绵绵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刚才强行引动“道胎”之力,对她造成了极大的负荷。
在警卫的掩护下,她们迅速而有序地退出了听竹轩,沿着一条隐蔽的通道,向陆家大院更深处的、能够抵御重型钻地弹攻击的地下掩体转移。
就在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通道入口后的下一秒——
“嘭!”
一声并不响亮,却异常沉闷、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爆鸣声,在听竹轩内响起。
预想中天崩地裂般的物理爆炸并未发生。
那具傀儡的身体,在内部能量达到临界点后,并非被炸成碎片,而是化作了一团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血雾!
这团血雾仿佛具有某种诡异的生命,凝聚不散,在空中缓缓蠕动、翻腾,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它似乎在疯狂地侵蚀、同化着周围的一切——空气、尘埃、甚至光线。
竹叶触碰到血雾的边缘,瞬间枯萎、焦黑,化为飞灰。
地面铺设的青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斑驳腐朽。
然而,这团充满恶意的血雾,终究未能完全扩散。
听竹轩内,之前“道胎”爆发时残留的、那种稳定、纯净、充满生机的无形力场,虽然减弱了许多,却依然顽强地存在着,如同一个看不见的能量屏障,牢牢地将血雾限制在直径约三米的范围内。
暗红与无形之力激烈地对抗、消磨,最终,那团血雾在发出一阵如同怨魂哀嚎般的细微嘶鸣后,不甘地、一点点地消散殆尽,只在原地留下了一片被彻底污染、生机断绝的圆形死地,以及那股久久不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腐朽气息。
陆衍辰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条代表死亡的直线上移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撕裂般的痛楚压下去。
他坐回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操作起来,调出了路屿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的所有工作日志、脑波监测记录以及他最后接入“深渊”网络时捕获到的、那些残缺不全的数据流。
路屿的牺牲,绝非一次简单的任务失败或意外。
这背后,必然牵扯到那个他们追踪已久,却始终如同迷雾般的恐怖组织——“熵”。
这个组织崇拜混乱与毁灭,其信仰核心与这具自爆傀儡所展现出的混乱能量特性高度吻合。
他们似乎掌握着某种能够扭曲现实与网络界限的禁忌技术,能够将活人或其他生物,通过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邪化”成只听命于他们的傀儡武器。
这次对陆家大院的袭击,目标直指苏清沅和她体内的“道胎”,其意图昭然若揭——他们想要夺取或者摧毁这股能够克制他们混乱力量的、象征着秩序与生命本源的能量。
路屿拼死传回的坐标,正是解开这一切谜团的关键。
陆衍辰将坐标数据输入全球地理信息库和深网节点映射系统进行交叉比对。
结果显示,坐标指向的地点并非现实世界中的某个具体位置,而是一个位于公海深处、被称为“海渊号”(the Abyssal chariot)的废弃海洋科研平台。
“海渊号……”陆衍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眉头紧锁。
他调出关于“海渊号”的档案。
这座平台建于上世纪冷战时期,最初由某个大国秘密建造,用于进行一些见不得光的深海探索和生物声学研究。
官方记录显示,它已在二十年前的一次“严重事故”中被废弃,从此孤悬于风暴频发的魔鬼西风带,被称为“海洋的墓碑”。
但路屿用生命换来的情报,绝不可能是无用的垃圾。
陆衍辰立刻调动了数颗高分辨率侦察卫星,对“海渊号”所在海域进行紧急扫描。
初步传回的图像就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尽管平台外表锈迹斑斑,破败不堪,符合废弃的特征,但在热红外和特定电磁频谱波段扫描下,却显示出其内部有着微弱但持续的能量信号,并且有规律性的、非自然形成的热量分布。
这证明,“海渊号”绝非一座死寂的废墟,其内部仍在运行,很可能已经被“熵”改造成了一个前沿据点或通讯中继站。
与此同时,陆衍辰接到了来自燕京的加密通讯。陆远航向他通报了听竹轩袭击事件的详细经过,特别是那诡异血雾的特性以及“道胎”之力对其的克制作用。
“衍辰,路屿的牺牲,我们都很悲痛。”
陆远航的全息影像在控制台上方浮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坚决,“但现在的局势,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峻。
‘熵’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他们的技术也在进化。这次他们能直接将触手伸到燕京,说明我们的内部可能出现了问题,或者他们掌握了我们未知的渗透方式。
清沅和‘道胎’是他们的目标,也可能是我们反击的关键。路屿留下的坐标,必须尽快核实。”
“我明白,父亲。”
陆衍辰沉声应道,“坐标指向‘海渊号’平台,有证据表明它已被‘熵’占据。
我请求立刻组织精锐行动小队,前往调查。”
“批准。但记住,‘熵’极其危险,他们掌握的力量……可能超出了我们现有的物理法则认知。
傀儡体内的混乱能量,以及那具有腐蚀性的血雾,都是明证。
行动必须绝对谨慎,以侦查为主,非必要不接触。”陆远航顿了顿,补充道,“我会让‘烛龙’在权限内为你提供一切必要支持。
另外,分析部门对傀儡残骸和血雾样本的初步分析结果已经出来,有些……令人不安的发现。”
陆远航传输过来一份加密文件。陆衍辰迅速解密浏览,越看越是心惊。
分析报告指出,构成那具傀儡身体的组织结构,虽然大部分呈现出高度异化、非人类的特征,但在其基因序列的深层,却检测到了极其微弱的、属于“先驱者计划”早期志愿者的标记性片段!
“先驱者计划”……这是一个尘封在最高机密档案中的名字。
数十年前,由几个大国和顶级财团秘密推动,旨在通过基因工程和神经机械接口技术,创造出能够适应极端环境、
甚至直接与全球信息网络进行深度交互的“新人类”。该计划因其巨大的伦理风险和一系列可怕的、无法解释的“失控事故”而被紧急叫停,所有数据和实验体按理都已被彻底封存或销毁。
如今,“熵”所使用的“邪化”技术,竟然与“先驱者计划”的遗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暗示着,“熵”组织的核心,很可能就是当年“先驱者计划”的残余人员,或者他们成功窃取并进一步扭曲、发展了那些禁忌的技术。
他们的目的,或许不仅仅是制造混乱和恐怖,而是有着更宏大、更疯狂的终极目标——比如,按照他们的意愿,对整个世界进行一场“强制进化”或“格式化重启”。
而苏清沅体内的“道胎”,其来历同样神秘莫测。
根据陆家代代相传的、语焉不详的古老记载,“道胎”并非这个时代的产物,它更像是一种来自遥远过去,或者某个平行维度的、纯粹概念性力量的具象化结晶。
它代表着平衡、秩序与生命的初始状态,恰好与“熵”所代表的混乱、毁灭与终结形成对立。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道胎”的力量能够有效克制邪化傀儡的混乱能量。
路屿传回的那个不断闪烁的深海生物图腾,经过图形数据库的艰难比对,也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对应——
它类似于某种存在于远古神话中的、被称为“深渊之眼”的神秘生物的简化符号。
这种生物,在不同的古老文明传说中,都被描绘成沉睡在海洋最深处、拥有窥视乃至影响现实世界能力的古老存在。
“先驱者计划”、“熵”、“道胎”、“深渊之眼”、废弃的“海渊号”平台……所有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陆衍辰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一个跨越了数十年,连接着历史禁忌与未来危机的巨大阴谋,正缓缓浮出水面。
路屿用生命换来的坐标,不仅仅指向一个敌人的据点,它更像是一个漩涡的中心,一个可能揭开所有谜底的钥匙孔。
而“海渊号”,那座漂浮在狂暴公海上的钢铁孤岛,就是钥匙孔所在的位置。
陆衍辰站起身,走到安全屋的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冷静,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份化不开的沉重和决绝。
他接通了与行动小队“烛龙”的通讯频道。
“‘烛龙’全体,最高战备。目标,‘海渊号’海洋平台。一小时后,机库集合。”
他的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
“我们不仅是为了复仇,更是要弄清楚,‘熵’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与‘先驱者计划’有何关联,以及……那个所谓的‘深渊之眼’,究竟是什么。”
一小时後,秘密机库。
由七名精锐成员组成的“烛龙”小队已然集结完毕。
他们身着特制的深色作战服,装备着最先进的单兵武器和侦查设备,脸上涂着油彩,眼神锐利如刀,沉默中透着一股百战之师的肃杀之气。
为首的队长,代号“山魈”,是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他正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名队员的装备。
陆衍辰也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作战服,外面套着战术背心。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携带的装备:
一把高性能手枪,几颗特种手雷,以及最重要的——一个特制的数据接收器,里面存储着路屿传回的全部数据、坐标以及那个神秘的深海图腾。
一架经过改装、具备短距起降和隐身功能的倾转旋翼机,已经启动了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螺旋桨卷起的气流在机库内回荡。
陆衍辰走到队伍前方,目光扫过每一张坚毅的面孔。
“诸位,这次任务的性质,想必你们已经清楚。”
他的声音在引擎的噪音中依然清晰,“我们面对的,不是普通的敌人。他们掌握着扭曲生命、亵渎灵魂的技术,他们的力量诡异而危险。
路屿分析师用他的生命,为我们指明了方向。
我们此去,不仅是为了查明真相,告慰英灵,更是为了阻止一个可能将整个世界拖入混乱深渊的阴谋。”
他没有再多说鼓舞士气的话,因为任何语言在即将面对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用力地一挥手。
“登机!”
队员们鱼贯而入,迅速而有序地进入机舱。陆衍辰最后一个登机,在舱门关闭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隐藏在山腹中的安全基地。然后,舱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光线隔绝。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加速,然后猛地抬头,冲破夜色的帷幕,向着东南方向,那片风暴肆虐、隐藏着无数秘密的公海飞去。
机舱内,红灯闪烁,气氛凝重。
队员们在进行最后的设备调试和战术确认。
陆衍辰靠在舷窗边,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如同黑色绒布般的大地,以及远方天际线上隐约泛起的、代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微光。
他的手中,紧握着那个数据接收器。屏幕上,路屿传回的那个三维坐标和不断闪烁的“深渊之眼”图腾,仿佛拥有生命般,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海渊号”平台内部,究竟隐藏着什么?
“熵”组织在那里进行的,是怎样的实验或仪式?
那个与远古神话相关的“深渊之眼”,是真实存在的生物,还是某种更高维度的信息实体或力量的象征?
路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除了坐标,是否还感知到了其他更可怕的信息?
更重要的是,“道胎”与“深渊之眼”之间,是否存在某种未知的联系?
苏清沅的力量,是解决一切危机的最终答案,还是……会引来更巨大的灾难?
所有这些问题,都如同机舱外浓重的夜色,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倾转旋翼机像一只沉默的夜枭,在云层之上高速飞行,逐渐接近那片被标注为极度危险的海域。风暴正在前方汇聚,雷暴云团如同巍峨的山脉,横亘在航线上。
闪电在其中蜿蜒穿梭,仿佛巨兽血管中跳动的电光。
飞机的自动驾驶系统发出了警告,提示前方出现强烈的、非自然形成的电磁干扰源,强度远超普通雷暴,并且干扰模式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规律性。
陆衍辰坐直了身体,瞳孔微微收缩。
他看向窗外那团仿佛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风暴,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海渊号”,我们来了。
但你为我们准备的,
究竟是废弃平台的空壳,还是一扇……
一旦开启,就再也无法关闭的、通往真正深渊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