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一群废物!」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萧绝一脚踹翻了跪地禀报的影煞副统领。那名在外的煞神此刻如同鹌鹑般伏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动弹,额角冷汗涔涔,混合着之前追击时沾染的尘土,狼狈不堪。
「疑似溺亡?」萧绝的声音低沉,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王的话,是耳旁风吗?」
他踱步到窗前,窗外夜色浓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护城河的方向,隐约还能看到零星火把的光点在移动,那是他的人仍在进行徒劳的搜索。那个女人的身影,那双即使在最屈辱时也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仿佛就在眼前晃动。
「狰亲自出手,划伤了她左臂,深可见骨。」副统领急忙补充,试图减轻罪责,「她坠河处水流湍急,漩涡暗藏,且已搜遍下游三里,未见踪迹……属下以为,她失血过多,加之河水冰冷,定然……」
「你以为?」萧绝猛地转身,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人心,「冷焰那个女人,命硬得很!她能从本王的水牢里爬出来,能从‘暴毙’的棺材里消失,区区一条护城河,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双眼睛,在柴房里隐忍的,在密室中被发现时瞬间的惊慌后迅速恢复的镇定,还有……在祭天混乱中,隔空投来的那冰冷彻骨、充满仇恨的一瞥。那不是会轻易认命的女人。她就像一枚打入他棋盘的钉子,看似微不足道,却总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掀起波澜。
「加派人手!给本王沿着护城河两岸搜!扩大范围!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废弃的房屋、桥洞、甚至是河边的淤泥都给本王翻一遍!通知九门提督,封锁所有城门,许进不许出!严查出城车辆、货物,尤其是运载污秽之物、棺椁之类的,给本王查仔细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阴鸷。
「还有,查清楚今晚除了我们的人,还有谁在附近活动。特别是……慈宁宫那边,有什么异动。」
副统领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萧绝走到书案前,案上摊开着一幅胤都城的城防图,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护城河的位置。
「冷焰……」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其碾碎在齿间,「你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
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海底,被黑暗和巨大的压力包裹。左臂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是唯一提醒冷焰她还活着的感觉。
求生的本能让她在坠河的瞬间屏住了呼吸,湍急的水流立刻裹挟着她向下游冲去。她奋力挣扎,试图控制方向,但受伤的左臂使不上力,冰冷的河水不断消耗着她的体温和体力。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呐喊。仇恨、未竟的计划、福伯临终的嘱托,都化作了支撑她的最后力量。
她记得护城河在下游某处,靠近旧漕运码头的地方,有几条废弃的排水涵洞。那是她之前研究胤都地图时,无意中记下的细节。
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和对水流方向的微弱感知,她拼命向着记忆中的方向靠拢。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脚踝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是砌石的河岸!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上蹬踏,头部终于冒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她贪婪地呼吸着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左臂的伤口,痛得她几乎晕厥。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城墙上的风灯投来微弱的光。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巨大的、半淹没在水下的石质涵洞口。洞口被茂密的水草和腐烂的杂物部分遮挡,位置极为隐蔽。
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
她奋力爬进涵洞,脱离了湍急的主流。洞内空间狭小,充满淤泥和腐臭的气味,但至少暂时安全了。
寒冷开始侵蚀她的四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左臂的伤口在河水的浸泡下,边缘泛白,鲜血仍在缓慢渗出,必须立刻处理。
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用牙齿和右手配合,将伤口上方死死扎紧,减缓血流。剧烈的疼痛让她额头上冒出冷汗,混合着河水,滴滴答答落下。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靠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大口喘息。
萧绝绝不会善罢甘休。城外定然布下天罗地网。必须尽快离开河道区域,找到一个能够藏身、并能处理伤口的地方。
她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似乎仍有搜素的呼喝声和火把的光影晃动,但涵洞附近暂时安静。
不能久留!
她强撑着站起身,观察着这个涵洞。洞壁湿滑,长满青苔,向上延伸,似乎通往地面某处。
这是一条出路!
她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湿滑的墙壁和受伤的左臂让这个过程变得异常艰难,好几次她险些滑落,全凭右手手指死死抠住砖缝才稳住身形。
指甲翻裂,指尖磨破,鲜血混着污泥,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向上爬!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终于触摸到了顶部的硬物。是一块厚重的、带着铁环的石板!似乎是某个院落或街巷的排水口盖板。
她尝试用力推动,石板纹丝不动,显然常年未被开启,可能已经被泥土或杂物封死。
希望再次变得渺茫。
冷焰没有放弃,她沿着盖板边缘细细摸索,寻找可能的松动之处。终于,在靠近墙壁的一侧,她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她从怀中摸出那枚染血的瓷片——这是她仅存的、也是最可靠的“武器”和工具。将瓷片锋利的边缘插入那道缝隙,小心翼翼地撬动。
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缝隙在一点点扩大。
她不敢用力过猛,怕弄出太大动静,只能凭借耐心和巧劲,一点点地清理、撬动。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外面的搜素声似乎渐渐远去,也许他们认为她早已被河水冲走,也许搜索的重点转移到了更下游的区域。
终于,当她感觉手臂酸麻几乎失去知觉时,石板被她撬开了一个足以容她通过的缺口!
清新的、带着夜露和尘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
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条极其狭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尽头。胡同外,隐约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缺口中钻出,迅速将石板挪回原位,尽量恢复原状。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快速判断着方位。这里应该是靠近西城平民区的一片杂乱建筑群,巷道错综复杂,利于藏匿,但也意味着可能遇到更多的巡夜兵丁或地痞流氓。
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落脚点,处理伤口,并换掉这身湿透的、显眼的夜行衣。
她撕下另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将左臂的伤口重新紧紧包扎,确保不会在路上滴落血迹。然后,她辨明方向,选择了一条最为阴暗、狭窄的巷道,融入了深深的夜色之中。
她的脚步虚浮,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初,如同在黑暗中潜行的母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穿过几条巷道,她尽量避开主干道和有灯火的地方。偶尔有醉醺醺的汉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或者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都让她瞬间绷紧神经,隐匿身形。
在一个拐角,她险些与一队巡逻的士兵迎面撞上。幸好她反应极快,立刻缩身躲进一个堆放破箩筐的凹陷处,屏住呼吸,听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从咫尺之遥的地方经过。
「妈的,大半夜的,搜什么女刺客,真是晦气!」一个士兵抱怨道。
「少废话,王爷下的死命令,抓不到人,大家都别想好过。」另一个声音呵斥,「仔细点搜,听说那女人受了伤,跑不远!」
「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找去?说不定早淹死在护城河里喂鱼了……」
声音逐渐远去。
冷焰靠在墙上,心脏仍在剧烈跳动。搜索的力度果然没有减弱。
她必须更快一点。
又穿过几条小巷,她的目光锁定了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院墙低矮,塌了半截,院门歪斜,挂着破旧的锁链,但似乎并未锁死。
她谨慎地靠近,侧耳倾听,院内寂静无声,只有虫鸣。
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内杂草丛生,一间主屋和旁边的灶披间都破败不堪,窗户破损,显然已久无人居。
暂时安全。
她闪身进入灶披间,这里相对狭小,更容易隐藏。角落里堆着一些干草和破烂的农具。
她瘫坐在干草堆上,剧烈的喘息着,脱力的感觉席卷全身。左臂的伤口因为之前的攀爬和奔跑,再次崩裂,鲜血已经渗透了布条,滴落在干草上。
她咬着牙,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检查伤口。
「狰」的那一刀,又快又狠,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河水浸泡后,边缘有些发白肿胀,必须立刻清理上药,否则一旦溃烂发炎,在这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后果不堪设想。
她撕开伤口处的布料,露出狰狞的伤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需要清水清理,需要金疮药,需要干净的布条包扎……
她环顾四周,这废弃的灶间,除了灰尘和蛛网,一无所有。
难道要冒险出去找药?风险太大。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破碎的夜行衣上,心中一动。或许……
她挣扎着起身,在灶间角落里翻找。果然,在一个破旧的瓦罐后面,她找到了一小包被遗弃的、已经有些受潮结块的灶灰。民间土法,灶灰具有一定的止血效果。
她又找到半个破瓦盆,溜到院中的水缸旁——幸好,缸底还有少许沉淀的雨水,虽然浑浊,但总比没有好。
用破瓦盆盛了少许水,回到灶披间。她咬紧牙关,用清水小心地冲洗伤口。冰冷的污水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痛楚,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冲洗掉大部分污物和血痂后,她将那些结块的灶灰碾碎,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粗糙的颗粒接触到创面,带来新的刺痛,但她只能忍耐。
最后,她用从里衣上撕下的最后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将伤口重新紧紧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浑身被冷汗浸透,靠在草堆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伤口持续传来的痛楚,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犬吠,提醒着她所处的环境。
萧绝的追捕,太后的暗杀,左臂的重伤,孤立无援的处境……前所未有的困境压在她的身上。
但她不能倒下。
福伯临死前的眼神,母妃模糊的容颜,北狄草原的风,胤都皇城的雪……无数画面在她脑中闪过。
「冷焰,」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从北狄的宫斗中活下来,从萧绝的凌辱中挺过来,从水牢和‘暴毙’的阴谋中逃出来……这一次,你也一定能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复仇。活下去,才能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强烈的求生欲和仇恨,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眼底重新燃起。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一个时辰,让体力稍微恢复。她需要食物和水,需要真正的药物。她需要联系上可能还在京中的、极少数可以信任的旧部,或者……利用那些潜在的,对萧绝不满的势力。
比如,定北侯府?世子那边,不知是否还能传递消息?祭天事件后,侯府必然也受到了更严密的监控。
或者……太后?
福伯的警告言犹在耳。太后的人想要杀她,但今晚那些青衣杀手在萧绝追兵到来时选择了退避,显然不欲与萧绝正面冲突。这说明,太后与萧绝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存在某种嫌隙。
敌人的敌人,或许不能成为朋友,但未必不能利用。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如同刀尖跳舞。但身处绝境,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都必须抓住。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知道外界的情况,需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当务之急,是熬过这个夜晚,处理伤势,并获取基本的生存物资。
她蜷缩在干草堆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争分夺秒地休息。耳朵却依旧竖着,捕捉着院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脑海中,胤都城的巷道地图缓缓展开,一个个可能的藏身点,一条条隐秘的路径,以及那些或许可以稍加利用的势力关系,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开始重新排列组合。
夜,还很长。
而属于冷焰的致命游戏,远未结束。她就像一枚被逼入角落的棋子,看似穷途末路,却始终暗藏着反噬的獠牙。
天色,即将破晓。新一轮的追捕与反追捕,猎杀与反猎杀,将在晨曦降临的那一刻,更加残酷地展开。
她必须赶在那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