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清晨的第一缕熹微透过破败的窗棂,勉强驱散了灶披间内部分黑暗,也唤醒了蜷缩在干草堆里的冷焰。稍一动弹,左臂伤口处传来的剧痛便让她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昨夜胡郎中敷上的药粉带着一股刺鼻的草木灰气息,暂时压住了脓血,但伤口深处依旧闷闷地胀痛,像是有根烧红的铁条埋在里头。失血过多的眩晕感依旧存在,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胃里也空灼得发痛。胡郎中给的杂粮饼子早已吃完,那点微薄的能量不足以支撑她重伤的身体。
她艰难地坐起身,背靠冰冷的土墙,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依稀传来市井的喧嚣——小贩的叫卖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声、孩童的嬉闹声。这平凡的烟火气,与她此刻身处绝境的狼狈形成了尖锐的讽刺。她知道,在这片喧嚣之下,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正为她而设。萧绝绝不会放过任何角落。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且找到通往“慈云庵”的路。胡郎中的暗示像是一点微光,在无尽的黑暗中摇曳,明知可能是陷阱,她也必须去踩。因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向。
她检查了一下左臂的包扎,胡郎中换上的干净细布边缘又渗出了点点暗红的血渍。她必须尽快获取更多情报,了解慈云庵的虚实,以及……那个“贵人布施”背后,究竟是不是太后,又意欲何为。
获取情报,需要眼睛和耳朵,也需要钱财开路。她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
冷焰的手探入怀中,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枚小巧的、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北狄王室耳坠。这是她身份的象征,也是她心底最柔软、最不容触碰的回忆。紧紧攥着耳坠,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仿佛能感受到母亲残存的温度。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愿动用。
但此刻,已是山穷水尽。
她将耳坠紧紧握在掌心,深吸一口气,重新套上那件散发着霉味的灰色粗布麻衣,用脏污的头巾将头脸包裹严实,只露出一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睛。拄着那根充当拐杖的粗树枝,她再次蹒跚地走出了废弃院落,融入了“老鼠巷”那污浊的空气里。
白日的“老鼠巷”比夜晚更显破败和混乱。阳光艰难地挤进狭窄的巷道,照亮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地上横流的污水。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蹲在墙角,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看到冷焰这副“熟面孔”的贫妇打扮,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冷焰需要找到“地老鼠”猴三儿。那种地头蛇,为了钱,什么都肯做。
她依着昨日的记忆,向猴三儿常蹲守的那个阴暗角落走去。果然,那个穿着油腻短褂、尖嘴猴腮的身影正缩在那里,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茎,右手腕似乎还有些不灵便,正是昨日被她用树枝戳中的那只。
猴三儿也看到了她,眼神先是一惊,随即露出惯有的油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畏惧,他下意识地捂了捂手腕。
「女……女侠?」猴三儿挤出一点谄媚的笑容,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声音,「您……您怎么又来了?伤好些了?」
冷焰没有理会他的寒暄,直接走到他面前,隔着头巾,目光冷冷地锁定他。
「帮我做件事。」
猴三儿苦着脸:「女侠,您饶了小的吧!昨天胡郎中那儿就已经够险的了,现在外面……」
「有报酬。」冷焰打断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报酬?」猴三儿眼睛微微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搓着手,「女侠,不是小的不信您,您看您这样……嘿嘿……」
冷焰摊开右手掌心,那枚幽蓝色的宝石耳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令人心动的光芒。即便沾了些许灰尘,即便样式简单,但那宝石的纯净度和色泽,以及隐隐透出的异域风情,都明白无误地显示出它价值不菲。
猴三儿的眼睛瞬间直了,呼吸都急促起来,死死盯着那枚耳坠,恨不得立刻抢过来。
「这……这是……」他咽了口唾沫。
「定金。」冷焰合拢手掌,将耳坠收回,「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猴三儿脸上闪过一丝挣扎,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他一咬牙:「女侠要小的做什么?只要不是掉脑袋的买卖……」
「打听消息。」冷焰低声道,「南城,慈云庵。」
猴三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地方,他挠了挠头:「慈云庵?那个破庵堂?女侠去那儿干嘛?听说早就荒废了,平时除了些没地方去的乞丐流民,鬼都不去。」
「听说有贵人会去布施?」冷焰试探道。
猴三儿恍然大悟,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哦——您是说这个!是有这么回事!隔三差五,好像是有那么一两位城里的夫人,心善,会去施点粥米、旧衣裳什么的。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户的,装样子博个善名罢了,值当什么?」
「不是小门小户。」冷焰盯着他,「最近,有没有特别一点的‘贵人’?排场不大,但可能……更隐秘的?」
猴三儿皱着眉,努力回想,嘴里嘟囔着:「特别的贵人……排场不大……隐秘……」他忽然一拍大腿,「哎!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些天,好像是听癞痢头说过一嘴,他在慈云庵后门那边晃悠,想摸点东西,看到一辆青布小车停在庵后头的林子边,车上下来个婆子,穿着挺体面,不像普通下人,还带着两个护卫,虽然穿着常服,但那眼神,啧,跟官爷似的,吓人得很。那婆子进了庵里一会儿,跟庵里那个半瞎的老尼姑说了几句话,放了点东西就走了。癞痢头还说,那婆子手上戴了个玉镯子,水头可足了!」
青布小车,体面婆子,眼神吓人的护卫……冷焰的心跳微微加速。这描述,很符合宫中有些体面嬷嬷出宫办事的做派。
「知道是哪天的事吗?」冷焰追问。
「就……就前两天吧?」猴三儿不太确定,「女侠,您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过日子糊里糊涂的……」
「再去打听。」冷焰语气斩钉截铁,「我要知道,这样的‘贵人’一般多久去一次?具体什么时候?接触的是庵里的谁?除了施舍,还做了什么?庵里现在到底住了哪些人?有没有生面孔?特别是……受伤的,或者身份不一般的女人。」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猴三儿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这钱果然不好赚,苦着脸道:「女侠,这……这打听起来可费劲了,慈云庵那地方偏,兄弟们都不爱去……」
冷焰再次摊开手掌,露出那枚蓝宝石耳坠,在他眼前一晃。
猴三儿的目光瞬间又被吸住,喉结滚动。
「这是定金。」冷焰重复道,「消息准确,还有更好的。若敢糊弄,或者走漏风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猴三儿那不自然下垂的右手腕。
猴三儿一个激灵,连忙保证:「不敢不敢!女侠放心!小的这就去打听!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您……您在哪儿等消息?」
冷焰报了个离废弃院落不远、更隐蔽的断墙角落。
「日落之前,我要听到有用的消息。」说完,她不再停留,拄着树枝,转身融入巷道的阴影中。
猴三儿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酸麻的手腕,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那蓝宝石的光芒还在眼前闪烁。他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娘的,碰上硬点子了!」但眼神里却燃烧起贪婪的火焰,跺了跺脚,飞快地朝着巷子另一端跑去,他得去找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尤其是那个常在慈云庵附近活动的癞痢头。
***
冷焰回到那处断墙后,找了个能观察四周又不易被发现的角落坐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拿出胡郎中给的药包,就着瓦罐里残留的少许污水,吞下了内服的草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每一刻,都担心会有官兵突然出现,或者猴三儿带着人前来围捕。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将袖中的瓷片再次磨了磨边缘,虽然它对付不了大队人马,但关键时刻,了结自己或者拉一两个垫背的,足够了。
阳光缓缓移动,从巷口逐渐偏移。市井的喧嚣似乎遥远了一些,偶尔有野狗争食的吠叫和孩童的哭闹声传来。
就在冷焰以为猴三儿可能拿了耳坠跑路,或者出了什么意外时,一阵轻微的、带着点鬼祟的脚步声靠近。
冷焰立刻警觉,握紧了瓷片,身体紧绷。
「女侠……女侠?是俺,猴三儿!」猴三儿压低了的声音从断墙外传来。
冷焰稍稍放松,但没有完全放下戒备。「进来。」
猴三儿像只老鼠一样溜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和一丝邀功的神情。「打听到了!女侠,可费了老鼻子劲了!」
「说。」
「俺找了慈云庵附近好几个弟兄问,特别是癞痢头,那小子为了口酒钱,差点钻庵堂女茅房去了!」猴三儿絮絮叨叨,见冷焰眼神冰冷,赶紧切入正题,「那青布小车的贵人,不是常客!就前几天去过那么一次!听庵里那个负责打扫院子、有点憨傻的小沙弥尼说,那婆子进去后,直接找了庵里现在主事的静缘师太,在禅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具体说啥不知道,但临走时,除了留下些米粮,还特意给了静缘师太一个小包袱,看着不像吃的穿的。」
「静缘师太?」冷焰捕捉到这个名字。
「对,静缘师太。听说原本是城里某个大户人家的家生奴才,犯了事被主家打发出来的,有点见识,也在庵里待了十几年了,算是半个管事的。自从老庵主前年死了,庵里就她说了算。」猴三儿把自己打听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那婆子走后,静缘师太就把那小包袱收自己屋里了,神神秘秘的。」
「庵里现在住了多少人?有没有可疑的生面孔?」冷焰继续问。
「人不多!除了静缘师太和那个憨傻的小沙弥尼,就还有三个老得掉牙的尼姑,加上七八个各地逃难来的或者被遗弃的妇人孩子,都是些苦命人,在庵里帮着干点杂活混口饭吃。」猴三儿努力回忆着癞痢头的话,「生面孔……哦!有!大概十天前吧,庵里确实收留了一个外地来的小娘子,说是家里遭了灾,来投亲没找到,病倒在庵门口的。那小娘子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挺标致,就是身子弱,一直在后院厢房里躺着,很少出来。静缘师太对她好像挺照顾,还亲自给她送过药。」
一个年轻、标致、生病、被特别照顾的外地小娘子?冷焰心中疑窦丛生。这时间点,未免太巧合了些。
「知道那小娘子叫什么?从哪里来的吗?」
「这就不清楚了,」猴三儿摇头,「庵里人口风还挺紧,那傻小沙弥尼也说不清。不过癞痢头说,他有一次扒墙头,好像听到静缘师太叫她什么……‘云娘’?大概是这个音。」
云娘?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还有吗?」冷焰追问。
「还有就是……慈云庵虽然偏,但也不是完全没人管。这两天,好像也有官差去附近转悠过,不过没进庵里,就是在周围看了看,问了问路边的乞丐有没有看到生人。」猴三儿补充道,这也是他刚刚打听到的。
官差也出现了……冷焰的心沉了下去。这潭水,越来越浑了。
青布小车的神秘婆子,接收神秘包袱的静缘师太,突然出现、身份不明的“云娘”,以及若隐若现的官差……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慈云庵绝非一个简单的废弃庵堂,更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或者一个等待猎物踏入的陷阱。
太后的目的是什么?如果那婆子是太后的人,她给静缘师太的包袱里是什么?银钱?指令?那个“云娘”,是真的落难女子,还是……另一个诱饵?甚至,是萧绝派去的人?
可能性太多,信息太少。贸然前往,风险极大。
但,她还有选择吗?继续躲在这里,伤情可能恶化,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去慈云庵,至少有可能接触到太后这条线,利用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
「女侠……您看这消息……」猴三儿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冷焰。
冷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猴三儿一眼,将一直紧握在右手的蓝宝石耳坠抛给了他。
猴三儿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那幽蓝的宝石,嘴里不住地说:「谢谢女侠!谢谢女侠!」
「记住,」冷焰的声音冰冷,「今天的事,若让第四个人知道,我能给你钱,也能取你性命。」
猴三儿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耳坠揣进怀里最贴身的位置,赌咒发誓:「女侠放心!小的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说!那……小的先走了?」
冷焰挥了挥手。
猴三儿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断墙后再次恢复了寂静。冷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
去,还是不去?
脑海中闪过萧绝冰冷暴戾的眼神,闪过福伯临终前的嘱托,闪过胡郎中意味深长的话语,也闪过那枚作为定金付出的、母亲唯一的遗物。
一股狠厉决绝之意,从心底升起。
她没有退路。从来都没有。
既然可能是陷阱,那就把陷阱踩穿!既然是舞台,那就登台唱戏!
她要去慈云庵。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弄清楚太后的意图,看看能否将这潭浑水,搅得更浑!
她重新规划了一下路线。从西城“老鼠巷”到南城慈云庵,需要穿过大半个胤都。以她现在的装扮和伤势,白天行动太过危险,必须等到夜晚。
她需要更好的伪装,也需要一点防身的东西。胡郎中的药能镇痛,但无法让她恢复力气。
她摸了摸身上,那件破麻衣里,除了药包,空空如也。目光落在断墙角落一些干枯的荆棘藤蔓上,她艰难地挪过去,挑拣了几根相对坚韧、带刺的,小心地缠绕在袖口和裤脚内侧。虽然简陋,但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一点阻碍作用。
剩下的,就是等待夜幕降临。
时间在饥饿、伤痛和警惕中缓慢流逝。夕阳终于敛尽最后一丝余晖,黑暗如同墨汁般浸染了整个胤都城。坊市的灯火次第亮起,但对于西城这片贫民窟而言,夜晚意味着更深的黑暗和更多的危险。
冷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左臂的伤口传来抗议的疼痛。她咬咬牙,拄着树枝,再次走进了“老鼠巷”的黑暗中。
她必须尽快穿过这片区域,进入相对容易隐藏身形的巷道网络。
夜晚的“老鼠巷”比白天更加活跃,也更加危险。赌坊的喧嚣,暗娼的调笑,醉汉的呓语,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压抑的殴打和哀求声,交织成一幅混乱堕落的夜象。
冷焰低着头,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地方,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快速穿行。
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老鼠巷”,踏入另一片相对安静的废弃民居区时,前方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
「官府查案!闲杂人等回避!」
「所有门户打开!接受检查!」
火把的光芒将巷口照得通明,一队穿着摄政王府亲兵服饰的兵丁,在一个小头目的带领下,正挨家挨户地踹门盘查,声音粗暴,引得一片鸡飞狗跳。
冷焰的心脏骤然收紧!怎么会在这里碰上搜查?是常规巡查,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立刻后退,想躲入旁边的阴影,但已经晚了!
「那边!那个!鬼鬼祟祟的!站住!」一名眼尖的兵丁发现了她,立刻指着她大喝起来。
瞬间,好几道目光和火把的光芒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抓住她!」小头目厉声下令。
两名兵丁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
冷焰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她不能被抓!绝不能!
她猛地将手中的树枝向冲在最前面的兵丁掷去,同时转身就往回跑!
「拦住她!」
「是个娘们!别让她跑了!」
身后的呼喝声和脚步声紧追不舍。冷焰不顾左臂伤口撕裂般的剧痛,拼命在狭窄、黑暗的巷道中奔跑。她对这片区域的地形只有粗略的印象,只能凭着感觉乱窜。
鲜血从左臂渗出,迅速染红了包扎的细布。剧烈的奔跑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呼吸如同破风箱般急促。
拐过一个弯,前面竟然是一条死胡同!
高高的墙壁挡住了去路,两侧是紧闭的、破败的院门。
冷焰的心沉到了谷底。
身后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跑啊!怎么不跑了?」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罪!」
火把的光芒已经映亮了巷口,几名兵丁狞笑着围拢过来,封死了她的退路。
绝境!
冷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右手紧紧握住袖中的瓷片,眼神如同被困的母狼,充满了绝望和不甘。难道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样一条肮脏的陋巷里?
不!她不甘心!
就在兵丁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的一刹那——
旁边一扇看似腐朽不堪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枯瘦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冷焰没有受伤的右臂,用力将她拽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
冷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拉入门内,身后传来兵丁惊怒的叫骂声。
「砰!」木门在她身后被迅速关上,插上了门栓。
门外传来兵丁用力踹门和咒骂的声音。
「老不死的!开门!」
「敢窝藏钦犯!找死吗!」
冷焰惊魂未定,靠在门板上剧烈喘息,这才看清拉她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稀疏、穿着比她还破旧的老妪。老妪的脸上布满皱纹和老年斑,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几乎看不到瞳仁,仿佛蒙着一层白翳。
是个盲眼的老婆婆?
「姑……姑娘,别怕……」老妪开口了,声音苍老干涩,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她松开抓着冷焰的手,摸索着转向门口的方向,听着外面兵丁的叫骂,喃喃道,「官爷们……又抓人哩……」
冷焰心中惊疑不定。这个盲眼老妪,为什么要救她?是巧合,还是……
门外的兵丁踹了几脚门,见木门虽然破旧,却异常结实,一时踹不开,骂骂咧咧。
「头儿,这老婆子是个瞎的,又老又臭,估计是听错了?」
「算了,一个瞎老婆子能藏什么人?估计是那女贼跑别的路了!快去别处搜!别让她跑了!」
脚步声和叫骂声渐渐远去。
门外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搜查声。
冷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警惕丝毫未减。她看着眼前这个背对着她、仿佛在侧耳倾听外面动静的盲眼老妪,右手依旧紧握着瓷片。
「多谢婆婆相救。」她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
老妪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冷焰的方向,干瘪的嘴唇动了动:「姑娘……你身上,有血的味道……还有……药味。」
冷焰心中一震。这老妪鼻子如此灵敏?
「俺……俺不小心摔伤了。」她沿用之前的借口。
老妪“看”着她,沉默了片刻,那空洞的眼神让冷焰有些发毛。然后,老妪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屋内一个方向。
「那边……柜子里……最底下,有点干净的布,还有……半瓶金疮药,是俺儿子……以前留下的。」老妪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你……拿去用吧。」
说完,老妪不再理会冷焰,颤巍巍地走到屋子角落里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坐下,拿起一个小小的、脏污的木鱼,开始一下一下,机械地敲击起来。
笃……笃……笃……
木鱼声在黑暗、简陋的屋子里回荡,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冷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敲木鱼的盲眼老妪,又看了看她指的那个破旧木柜,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疑团。
这个突然出现、出手相救、还赠她伤药的盲眼老妪,究竟是谁?
是巧合?是纯粹的善心?还是……另一股势力?另一双眼睛?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缘,而周围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
慈云庵尚未到达,她似乎已经触碰到了这胤都城地下暗流的冰山一角。
今夜,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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