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本,这筐土豆削得不错,比昨天快了三成。”老张蹲在伙房门口择菜,看着藤本手里飞快转动的土豆,眼里带着几分赞许,“照这进度,过些日子让你去学做馒头,比削土豆体面。”
藤本握着土豆的手猛地一颤,刀刃差点划到指尖。他低下头,继续削皮,只是动作慢了许多。这几天在伙房干活,虽然依旧是杂役,却少了些呵斥,多了些平静。可越是平静,他心里就越不安——长崎的妻儿,此刻还好吗?
“发啥愣?”王二牛端着一盆面粉走进来,“快点弄,中午要蒸两笼屉馒头,三营的弟兄下午要去豹头口侦查。”
藤本“嗯”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活计。土豆皮簌簌落在竹筐里,像他心里掉不完的泪。
与此同时,县城日军司令部的密室里,小川正盯着一份密报冷笑。报上是特高课发来的消息:“藤本在八路军营中表现‘驯服’,恐已叛国。”旁边还附着一张偷拍的照片——藤本穿着囚服,正在伙房削土豆。
“叛国?”小川将密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一个沦为阶下囚的废物,也配谈叛国?”他对身边的特高课课长道,“去,把藤本在长崎的家人处理掉,用最快的速度,让消息传到豹子岭。我要让他知道,背叛帝国的下场!”
课长躬身应道:“哈伊!保证让藤本亲眼看到。”
三日后,一份皱巴巴的日文报纸出现在豹子岭的俘虏营。是个从县城逃出来的老乡带来的,他不识字,只觉得上面的照片眼熟,就交给了王二牛。
王二牛看不懂日文,转手交给了懂些日语的武参谋长。武参谋长只扫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头版赫然印着“叛国者藤本家属处决公告”,下面是藤本妻儿和父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被绑在柱子上,神色绝望。
“给曹团长送去。”武参谋长的声音有些发紧。
曹兴国看着报纸,指尖捏得发白。他沉默片刻,对通信兵道:“把藤本叫来。”
藤本正在晾晒刚洗好的军装——这是王二牛特许他干的活,说他洗得比俘虏营的其他人干净。听到传唤,他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军装掉在地上。
走进指挥部时,他看到曹兴国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报纸上的照片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踉跄着冲过去,一把抢过报纸,颤抖着手指划过那些日文。
“不……不可能……”藤本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叛国者家属”“公开处决”“以儆效尤”……那些曾经在军校内背诵过的帝国律法,此刻成了刺穿他心脏的利刃。
他的妻子,那个总在信里叮嘱他“平安归来”的女人;他的儿子,那个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七岁孩童;还有他年迈的父母……都因为他的“叛国”罪名,成了小川讨好军部的牺牲品。
“啊——”藤本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将报纸狠狠撕成碎片,碎片在他手里被攥成纸浆,混着眼泪浸透掌心。
曹兴国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没有说话。有些痛苦,只能自己承受。
“小川……”藤本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剩下燃尽一切的疯狂,“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像疯了一样冲向曹兴国,却被卫兵死死按住。他挣扎着,嘶吼着,日语和中文混杂在一起,不成句子。
“放开他。”曹兴国对卫兵道。
藤本瘫坐在地上,浑身脱力。他看着曹兴国,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满意了?看我笑话?我家人死了,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小川的手段,我们不齿。”曹兴国蹲下来,声音平静却有力,“但你要明白,是谁把你逼到这一步?是下令杀害你家人的小川,是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军国主义!”
藤本猛地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
“你可以恨我们抓了你,恨我们让你做苦力。”曹兴国指着窗外训练的战士,“但那些人,和你一样,有家人,有家乡。是你们的军队,毁了他们的家,杀了他们的亲人!”
藤本的头埋得越来越低,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想报仇吗?”曹兴国递给他一把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拿起枪,跟我们一起打鬼子。打垮小川,打垮那些让你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藤本看着那把步枪,枪身还带着硝烟的味道。他想起妻子最后的信:“如果战争结束,我们去乡下种稻田吧。”想起儿子画的全家福,上面的他穿着军装,笑得傻傻的。
“我……”藤本的声音哽咽着,“我是帝国军人……”
“你现在,只是一个失去家人的男人。”曹兴国的声音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一个想为亲人报仇的男人。”
藤本猛地抓住步枪,枪托抵在胸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给我子弹。”他抬起头,眼睛里的疯狂变成了决绝。
曹兴国对卫兵点头,卫兵递过来五发子弹。
藤本将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仓,动作生疏却坚定。他站起身,对曹兴国道:“带我去训练场。”
靶场上,藤本趴在地上,步枪瞄准百米外的靶心。他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闪过家人的脸,闪过报纸上的照片,闪过小川那张冷笑的脸。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靶心。
“砰!砰!砰!”
剩下的四发子弹,全部打在同一个弹孔里。
赵大虎看得目瞪口呆:“这狗日的枪法,比张栓还准!”
曹兴国看着藤本放下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角滑落一滴泪。
“从今天起,你编入三营,当射击教官。”曹兴国道,“战场杀敌,用鬼子的血,告慰你的亲人。”
藤本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靶场的方向,缓缓鞠了一躬——那是长崎的方向。
三营的训练场上,藤本开始教战士们射击。他的方法很特别,不讲理论,只让战士们趴在地上,感受呼吸与心跳的节奏。
“枪是手的延伸,心稳,手才能稳。”他用生硬的中文说,“瞄准的不是靶心,是你要保护的人。”
战士们听得似懂非懂,却学得格外认真。魏奎胜站在一旁看着,对赵大虎道:“这老小子,有点东西。”
赵大虎哼了一声:“本事再大也是鬼子,防着点。”
可没过几天,赵大虎就改变了看法。一次三营去黑风口侦查,遭遇了一小股鬼子巡逻队。藤本第一个开枪,三枪放倒三个鬼子,剩下的被战士们轻松解决。
撤退时,一个年轻战士被流弹擦伤,是藤本背着他跑了三里地,直到安全地带才放下。
“你不怕我跑了?”藤本问背着他的魏奎胜。
魏奎胜咧嘴一笑:“你要是想跑,就不会背他了。”
藤本看着魏奎胜满是汗水的脸,第一次在这个山寨里,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县城里,小川正为特高课的“成果”沾沾自喜,副官却带来了一个让他暴怒的消息:“大佐,藤本……藤本成了八路军的射击教官,还打死了我们三个巡逻兵!”
“八嘎!”小川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废物!连个叛徒都处理不干净!”
他来回踱着步,突然停住:“给豹头口的菊地下令,让他想办法除掉藤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菊地接到命令时,正在喝酒。他看着命令,冷笑一声:“一个叛徒而已,还值得我亲自出手?”
他派了五个神枪手,伪装成逃难的百姓,潜入豹子岭附近,伺机暗杀藤本。
可他们刚靠近三营的营房,就被藤本发现了。他从窗户里探出头,只开了五枪,五个神枪手就全倒在了血泊里。
“这枪法……”魏奎胜摸着下巴,“比狗鼻子还灵。”
藤本吹了吹枪口的烟,对魏奎胜道:“告诉曹团长,菊地想杀我,我要去会会他。”
曹兴国看着地图上的豹头口,对藤本道:“菊地的据点地势险要,硬拼不行。你有什么办法?”
藤本指着豹头口西侧的悬崖:“那里有一条小路,是以前采矿石的人走的,能绕到据点后面。菊地的指挥部在最高处,我可以从那里狙击他。”
“太危险了。”武参谋长反对,“那小路年久失修,随时可能塌。”
“我必须去。”藤本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杀了我的家人,我要亲手杀了他。”
曹兴国沉默片刻,点头:“我让张栓跟你一起去,魏奎胜带三营正面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行动定在深夜。藤本和张栓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爬上那条悬崖小路。路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下面是万丈深渊。
“你后悔吗?”张栓问。
藤本摇摇头:“后悔没早点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两人爬到据点后面时,魏奎胜的佯攻正好开始。枪声和爆炸声吸引了大部分鬼子,菊地的指挥部里只剩下两个卫兵。
藤本举起步枪,瞄准指挥部的窗户。里面,菊地正对着电话大喊,根本没注意到窗外的杀机。
“砰!”
子弹穿过窗户,精准地打在菊地的眉心。
两个卫兵刚想反应,就被张栓的枪解决了。
“撤!”藤本低声道。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刚下到半山腰,就听到据点里传来混乱的枪声——鬼子发现菊地死了,彻底乱了套。
回到山寨时,天刚蒙蒙亮。曹兴国看着藤本身上的泥土和血迹,递给他一碗热水:“结束了。”
藤本接过热水,喝了一口,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为了家人的惨死,而是为了迟来的救赎。
“谢谢。”他对曹兴国说。
曹兴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该轮到小川了。”
藤本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步枪。枪身的温度,仿佛能温暖他冰冷的心。
训练场上,战士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演练,准备进攻邻县县城。藤本站在队伍里,和其他战士一样,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
“藤本,”赵大虎走过来,递给他一把鬼头刀,“这玩意儿比枪过瘾,要不要试试?”
藤本看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刀,摇了摇头,举起了手里的步枪:“这个,更适合我。”
赵大虎咧嘴一笑,没再勉强。
远处的邻县县城,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藤本知道,那里有他最后的仇人,也有他必须走完的路。
“出发!”曹兴国的命令传来。
队伍像潮水般涌向县城,藤本跟在三营的队伍里,脚步坚定。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在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
“小川,我来了。”藤本在心里默念。这一次,他不再是帝国的军人,只是一个为亲人复仇、为正义而战的战士。
魏奎胜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跟上!别掉队!”
藤本点点头,加快了脚步。山寨的方向,似乎传来了老张蒸馒头的香味,那是家的味道。他知道,只要打垮了鬼子,这样的味道,会飘遍整个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