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血腥气混杂着火药特有的硫磺味,在锦衣卫衙门上空凝而不散。
李若琏手提尚在滴血的绣春刀,踏过门槛。脚下,昔日不可一世的东厂番子尸身横陈,鲜血自创口汩汩流出,浸透了青石板缝隙,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泛着暗红的光。
他身后,数十名精锐默然肃立。这些人虽作锦衣卫打扮,行动间却自有股沙场锐卒才有的肃杀之气,手中新型“雷霆铳”枪口犹自散发着灼热。正是李若琏这些年凭信王资源,一手训出的核心力量。
衙门深处,零星的抵抗声迅速湮灭,旋即被短暂的铳声或兵刃交击声取代,很快又归于沉寂。
“报!二堂、架阁库已控制!”
“报!诏狱狱卒已降,囚犯俱安抚!”
一道道军报传来,李若琏面色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他目光扫过庭院。许多原本就在此当值的锦衣卫力士、校尉,此刻大多瑟缩在角落,或惊疑不定地持刀观望,或早已弃了兵刃,面露惶恐。他们看不懂这群突然杀入、装备精良得不像话的“同僚”,更看不懂这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
“李若琏!你敢造反?!”
一声暴喝自正堂方向炸响。但见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在一众心腹死士簇拥下,大步走出。他官袍微乱,神色惊怒交加,眼中却满是狠戾,手中紧握一柄厚背朴刀。
李若琏踏前一步,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声音清冷如铁:“田尔耕,尔勾结阉逆,祸乱朝纲,构陷忠良,荼毒厂卫。今夜,奉监国信王殿下令谕,肃清奸佞,重整锦衣卫!”
“放屁!”田尔耕啐了一口,狞笑道,“信王?一个黄口小儿,自身难保!拿什么狗屁令谕就想动我?我乃朝廷正三品大员,天子亲军指挥使!没有圣旨,谁敢拿我?李若琏,你矫诏作乱,其罪当诛九族!”
他身后死士纷纷拔刀,寒光耀目。庭院内原属衙门的锦衣卫中,亦有部分人面露犹豫,似乎被田尔耕的话说动,下意识地向其靠拢。
李若琏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朗声道:“此乃监国信王亲笔手谕,加盖信王宝玺!田尔耕,尔之罪状,罄竹难书!尔还要抗命不成?”
“谁能作证那不是伪诏?!”田尔耕厉声反问,试图煽动更多人,“诸位弟兄!莫被这叛贼蒙蔽!随我拿下此獠,厂公…不,朝廷必有重赏!”
回应他的,是李若琏身后一片整齐划一的扳机扳动声,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他所在的方向。那沉默的威压,远比嘶吼更令人胆寒。
李若琏不再多言,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锦衣卫众将士听真!信王殿下奉遗诏监国,铲除阉党,拨乱反正!田尔耕乃魏阉座下恶犬,罪证确凿!今夜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弃械者生,顽抗者死!”
话音落下,庭院内死寂一瞬。
田尔耕气得浑身发抖,心知已无转圜,猛地举刀嘶吼:“杀!给我杀了他们!”
他身侧十余名死士狂吼着扑上。这些都是他重金圈养的高手,身手不凡,扑击之势迅猛异常。
然而——
“砰!”“砰砰砰!”
爆豆般的铳声猛然炸响,撕裂夜空。白烟腾起,刺鼻的硝烟味瞬间盖过了血腥。
冲在最前的几名死士如遭重击,身上爆开团团血花,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那“雷霆铳”发射之迅捷,威力之骇人,远非昔日火铳可比。
后续扑上的死士被这劈头盖脸的弹雨打得一滞,攻势顿挫。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李若琏动了。
他身若猎豹,疾窜而出,竟是不避不让,直迎而上。手中绣春刀划出一道冷冽弧光,刀锋破空,带着凄厉尖啸。
“铛!”
一声刺耳巨响,朴刀与绣春刀悍然相撞!
田尔耕只觉一股巨力自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心中骇然。他素知李若琏武艺高强,却未料到劲力刚猛至此!
两人刀来刀往,瞬间交换数招。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田尔耕仗着力大刀沉,李若琏则胜在身法灵动,刀法刁钻狠辣,专攻要害。
周围,田尔耕剩余的死士试图上前助战,却被李若琏带来的精锐死死拦住。火铳在近身混战中不便施展,这些精锐竟也个个是白刃好手,抽出腰间佩刀或短斧,结阵迎敌,厮杀惨烈。而那些观望的原锦衣卫,大多被方才的铳声与眼前的恶战震慑,竟无人敢再上前。
李若琏眼中寒光一闪,卖个破绽,诱得田尔耕一刀力劈华山般当头砍下。他却不格不挡,身形诡异地一扭,揉身而进,绣春刀如毒蛇出洞,直刺田尔耕心窝!
田尔耕大惊,回刀已是不及,只得奋力侧身闪避。
“嗤啦——”
刀锋虽未刺实,却将其胸前官袍划开一道长长口子,险些开膛破肚。
田尔耕惊出一身冷汗,踉跄后退,气势已馁。他环顾四周,心腹死士已被分割包围,接连倒下。那些平日常围着他阿谀奉承的属下,此刻却躲得远远的,无一人上前。
绝望与暴怒瞬间吞噬了他。
“李若琏!我跟你拼了!”田尔耕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不顾一切地挥刀猛扑。
李若琏面色冷峻,步踏连环,巧妙避开其疯狂劈砍。待其力竭一瞬,刀光乍起!
如银瓶炸裂,似流星掠空!
那一刀快得超乎想象,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便听“噗”的一声闷响。
田尔耕前扑的动作骤然僵住,后背朴刀“哐当”坠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透胸而出的刀尖,鲜血正迅速染红残破的锦衣。
李若琏手腕一拧,抽刀后退。
田尔耕张了张嘴,喉头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神采急速黯淡,肥胖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埃。
曾经权倾朝野、助纣为虐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此毙命。
庭院内,最后一点抵抗的声响也消失了。所有阉党死士非死即降。
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地狼藉和尸骸,映照着每一张或惊恐、或茫然、或隐含快意的面孔。
李若琏喘匀气息,归刀入鞘。他看都未多看田尔耕的尸体一眼,目光如电,扫过全场那些瑟瑟发抖的原锦衣卫官兵。
他踏步上前,踩过地上那面代表锦衣卫最高权柄、却早已蒙尘的指挥使银牌,登上正堂前的台阶,霍然转身。
“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琏!”他声震屋瓦,举起那卷明黄手谕,“奉监国信王殿下令谕:逆贼田尔耕伏诛!即日起,由本官暂领锦衣卫事!”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下方众人:“信王殿下有令: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扈从仪仗,缉奸摘伏,监察天下!非是阉党私器,更非构陷忠良、敲诈勒索之恶徒!过往诸事,胁从者暂不追究!然自今日起,再有徇私枉法、依附奸佞、怠慢职守者——”
他语音一顿,手指地上田尔耕尸身,语气森寒:“以此为鉴!”
满场寂然。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传来的更梆声。
突然,人群中,一名年老校尉猛地扔下手中钢刀,单膝跪地,抱拳嘶声道:“卑职…愿遵监国令谕!愿听李大人号令!”
仿佛堤坝决口,刹那间,呛啷啷的弃械声此起彼伏。庭院内、廊庑下、衙门口,所有的锦衣卫官校、力士,如同潮水般纷纷跪倒在地。
“愿遵监国令谕!”
“愿听李大人号令!”
呼喊声起初杂乱,继而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一片,在这刚刚经历血火的衙门上空回荡。
许多人脸上,除了恐惧和顺从,更隐隐透出一丝久违的激荡。锦衣卫,这个名字在过去几年里,早已与恐怖、腐败、东厂走狗划上等号,尊严扫地。李若琏那番话,虽不知能否实现,却像一道刺破乌云的闪电,照亮了某种早已被遗忘的可能。
李若琏望着下方跪倒的一片,心中亦是波澜涌动。多年隐忍,无数筹划,终于在此刻,将这把曾经锋锐无匹却又锈迹斑斑的帝国利刃,初步握入掌中。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清洗、整顿、重塑…未来的路漫长而艰难。田尔耕虽死,锦衣卫内的积弊却非一日之寒。
但他更相信,在信王殿下…不,在即将登基的新君引领下,一切皆有可能。
“起来!”李若琏沉声喝道,“各百户、总旗,即刻整肃本部人马,清点人员、武库、卷宗!派遣得力人手,接管京城各要害街道巡防,配合九门守军,维持京畿秩序!但有趁乱打劫、散布谣言者,立拿不赦!”
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刚刚经历巨变的锦衣卫衙门,如同一部生锈的机器,开始在李若琏的强力驱动下,艰难却又迅速地重新运转起来。
他招手唤过一名心腹,低声吩咐:“立刻禀报监国殿下,锦衣卫衙门已定,田尔耕伏诛。另…将田尔耕的首级,与魏阉心腹那些,一并悬挂示众!”
“是!”心腹领命,快步离去。
李若琏转身,望向皇城方向。东方的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长夜将尽。
他深吸一口清冷而混杂着血腥气的空气,握紧了拳。
锦衣卫的涅盘,始于这个流血的黎明。而大明的涅盘,或许,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