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深处。浓稠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尸油，沉甸甸地压下来，吞噬着每一寸空间。空气里弥漫的恶臭已不再是单一的气味，而是无数种腐烂、污秽、绝望与死亡交织成的、令人作呕的粘稠实体。它堵塞鼻腔，堵塞喉咙，堵塞肺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如同吞咽着滚烫的、带着倒刺的毒液，灼烧着脆弱的黏膜，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与窒息感。
苏晚僵立在门口。狱卒手中那盏油纸灯笼透入的、微弱得如同鬼火般的光晕，勉强撕开牢房门口一小片浓重的黑暗。光晕的边缘，如同被无形的利齿啃噬，模糊而颤抖地延伸向牢房深处。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被强行冻结在寒冰深渊的探针，穿透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恶臭，死死钉在牢房最深处、墙角那片被腐烂稻草覆盖的阴影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东西。
不！那不是东西！那是……那是……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与腐肉恶臭的浊气，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她的面门！砸得她眼前金星乱迸！天旋地转！胃囊深处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地冲上喉头！被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咽了回去！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
借着那点微光！她终于看清！
枯槁！瘦削！如同一具被暴晒了千年的、被抽干了所有血肉与生机的骷髅！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囚服，如同肮脏的裹尸布，紧紧贴在嶙峋的骨架上！布满了深褐色、暗红色、黄绿色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污渍！那是干涸的血痂！流淌的脓水！腐败的皮肉！层层叠叠！如同地狱里最恶毒的涂鸦！
四肢！那枯柴般的四肢！被粗重得如同儿臂般的、锈迹斑斑的镣铐死死锁住！脚踝处！手腕处！皮肉早已被冰冷的金属磨烂！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腐肉翻卷着！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茬！脓血混合着黄水，如同恶心的蛆虫，在溃烂的伤口边缘缓缓蠕动！散发出更加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腐臭！
胸膛！那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胸膛！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鞭痕！皮肉翻卷！如同被无数条烧红的毒蛇疯狂撕咬过！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正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液！有些伤口甚至已经腐烂发黑！隐约可见蠕动的蛆虫！
背部！那佝偻蜷缩的背部！更是惨不忍睹！大片大片的皮肉被烙铁烫得焦黑碳化！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焦黑的边缘翻卷着暗红的腐肉！脓水如同小溪般不断渗出！浸透了身下早已腐烂发黑的稻草！更骇人的是！肩胛骨的位置！两个深可见骨的血洞赫然在目！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烂泥般的灰败色泽！那是……那是被铁钩生生贯穿的痕迹？！
那具“骷髅”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胸前！凌乱枯槁的头发如同肮脏的乱草！沾满了血污、脓液和尘土！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只有从那散乱发丝缝隙间……极其艰难地……露出一小片……苍白得如同新糊窗纸般的……下颌皮肤！皮肤上布满了深紫色的淤痕和干裂的血口！还有……还有那微微起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轮廓！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伴随着喉咙深处发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般的……嗬……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那口气就会彻底断绝！
“少……少爷……？”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风中蛛丝般颤抖的气音！从苏晚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浓重的、无法抑制的血腥气！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强行冰封的沉静！瞬间被滔天的惊骇！剧痛！以及足以焚毁灵魂的愤怒！彻底撕裂！化为一片血色的混沌！
她猛地向前扑去！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向墙角那片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阴影！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污秽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钝响！剧痛如同微尘般微不足道！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小心翼翼的绝望！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拨开那遮住面庞的、肮脏枯槁的乱发！
一张脸！一张……她刻入骨髓！魂牵梦萦！却……此刻如同噩梦般狰狞可怖的脸！暴露在微弱的、摇曳的光晕之下！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巨大的、空洞的黑窟窿！曾经清亮深邃、如同幽潭古井般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空洞！瞳孔涣散！毫无焦距！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不消散的灰翳！倒映不出丝毫光亮！也倒映不出……眼前这张同样枯槁绝望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的苍白！如同被漂白过的枯骨！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颧骨！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布满深紫色的裂口！嘴角残留着一道早已干涸的、暗红色的血痕！下颌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如同狰狞的蜈蚣！从耳根一直撕裂到嘴角！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
“少……少爷……”苏晚的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熔岩！瞬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污！大颗大颗地！沉重地！砸落在沈砚那毫无知觉的、苍白枯槁的脸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却又被巨大恐惧攫住的绝望！极其轻柔地！抚上沈砚那冰冷得如同冻土般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僵硬！毫无生气！如同在抚摸一块被遗弃在荒野的、腐朽的枯木！
“少爷……是我……是我啊……苏晚……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剧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从破碎的心脏里、硬生生撕扯出来的血块！
没有回应。只有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嗬……嗬……的抽气声。还有……还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腥气的温热液体……正从沈砚紧闭的嘴角……缓缓渗出……沿着那道干涸的血痕……蜿蜒流下……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泪水冲刷的绝望！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医者的本能锐利所取代！她猛地收回手！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搭上沈砚那枯柴般的手腕！
冰冷！脉搏……脉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几乎难以捕捉！更可怕的是……那脉象……沉！涩！迟！如同枯井深处即将干涸的、带着泥沙的浊流！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带着一种濒临断绝的、令人心悸的滞涩与无力！这绝非仅仅是外伤失血！这脉象深处……分明缠绕着一股极其阴毒、极其霸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死气！
她的指尖顺着那枯瘦的手臂！极其迅速地向上探查！掠过那些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鞭痕！掠过那些焦黑碳化、脓血横流的烙伤！最终！她的指尖！猛地顿在沈砚肩胛骨下方、那两个深可见骨的血洞边缘！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苏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伤口深处……皮肉之下……那本该坚韧有力的筋络……竟……竟如同被彻底斩断的琴弦！软塌塌地……毫无生机地……瘫软在溃烂的腐肉之中！
手筋……被挑断了？！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如同孤狼濒死般的悲鸣！从苏晚紧咬的牙关深处硬生生挤出！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碎裂的枯叶！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寒芒！瞬间被一片足以焚毁天地的、血色的狂怒彻底吞噬！
陈景璋！白芷！陈家！白家！
一股足以焚毁五脏六腑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滔天怒火！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在她胸腔深处轰然爆发！直冲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喷吐着毁灭的烈焰！
她猛地低下头！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沈砚那只冰冷枯槁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去！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混合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沈砚苍白枯槁的脸上！砸落在那道狰狞的刀疤上！砸落在那片毫无生气的、空洞的死寂眼眸之上！
“少爷……撑住……求你……撑住……”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哀求，“我……我带你出去……我救你……我……我……”
她猛地抬起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点被狂怒和绝望彻底点燃的火焰！骤然凝聚！爆发出一种足以刺破地狱黑暗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锋芒！她不再犹豫！枯瘦的手指如同闪电般探入怀中！死死攥住那枚紧贴心口的、温润的“当归”石印！冰冷的石印硌着掌心！那“当归”二字坚硬的棱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着她的血肉！带来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穿骨髓的剧痛！也点燃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猛地撕开胸前靛蓝斗篷的衣襟！露出里面贴身藏着的、那个巴掌大小、用厚实油布层层包裹的硬物！油布被粗暴地撕开！露出里面那个半尺高的青瓷小罐！罐身素白温润！罐底刻着一个深藏不露的“沈”字！罐口用浸透蜂蜡的桑皮纸严密封死！
石斛续命膏！
她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指甲狠狠抠进桑皮纸的边缘！用力撕扯！蜂蜡碎裂！一股极其内敛、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奇异药香！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孤灯！瞬间冲破了牢房内浓重的腐臭与绝望！弥漫开来！
她不顾一切地！用指甲抠出一大块深琥珀色、凝如冻脂的膏体！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与决绝！随即！她俯下身！枯瘦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撬开沈砚那毫无血色的、紧闭的嘴唇！
“少爷……咽下去……求你……咽下去……”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哀求！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滴落在沈砚苍白枯槁的脸上！她将那块凝脂般的药膏！小心翼翼地！送入沈砚冰冷的口腔深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毫无生机的、冰冷的舌苔！以及……喉咙深处那微弱得几乎停滞的蠕动！
她死死盯着！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时间在死寂中凝固！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
终于！沈砚的喉结极其轻微地、如同濒死的鱼鳃般……极其艰难地……蠕动了一下！
药膏……咽下去了！
苏晚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攫住！她枯瘦的手指再次搭上沈砚的手腕！屏息凝神！感受着那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脉搏！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那原本微弱得几乎停滞的脉搏！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如同垂死的烛火被泼上了滚油！瞬间爆开一团炽烈的光焰！紧接着！脉搏的搏动变得强劲而混乱！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力量！冲击着沈砚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躯体！
“呃……嗬……”沈砚的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开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抽气声！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弓起！剧烈地痉挛起来！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空洞的死寂骤然被打破！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的光！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挣扎着浮起！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苏晚那张布满血泪、枯槁绝望的脸上！
那目光……空洞！涣散！却带着一种穿透了无尽黑暗与死亡的……难以言喻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微光！
“少……少爷？！”苏晚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沈砚冰冷的手！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是我！是我啊！苏晚！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少爷！你看着我！看着我啊！”
沈砚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猛地一僵！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摇曳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般……缓缓地……缓缓地……重新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死寂之中……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混乱而强劲的脉搏……如同最后的战鼓……在死寂的牢狱深处……绝望地……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