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反派初现
京城，皇权之巅，夜幕下的宫阙如同蛰伏的巨兽，吞吐着人间最极致的繁华与最深沉的暗影。琉璃瓦在清冷月色下泛着幽光，朱红宫墙内，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中心，也是无数骸骨堆积的漩涡之地。
钦天监，观星台。
此处高逾百尺，乃京城除皇城角楼外最高之所在，平日里是观测天象、推算历法之地，今夜却弥漫着一股与星辰运行、天道无常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汉白玉的栏杆冰冷彻骨，其上镌刻的云纹瑞兽在朦胧夜色中显得面目模糊，甚至带上了几分狰狞。
一道窈窕的身影凭栏而立，身着并非宫装制式的繁复黑袍，袍服之上，以暗银丝线绣着诡谲的星轨图样，随着她的呼吸，那些星轨仿佛在缓缓流动。夜风拂过，吹动她宽大的袖摆与裙裾，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她周身那凝若实质的沉暮与威压。
她便是云遮半。一个名字在朝野上下、乃至江湖暗处都令人闻之色变的女人。曾几何时，她不过是萧少峰众多政敌中并不起眼的一个，凭借家族余荫与几分姿色周旋于权贵之间。然而，谁也未料到，在那场席卷朝堂、血染宫闱的惊天巨变之后，真正踩着无数尸骨登上权力巅峰的，会是她这样一个女子。
昔日的摄政王萧少峰功高震主，其势滔天，最终引得年轻帝王猜忌，一场精心策划的宫变，几乎将其势力连根拔起。世人皆传，那位惊才绝艳、辅佐幼帝稳定江山的韩书澜韩大家，亦在那场动乱中为救萧少峰而香消玉殒。萧少峰心死神伤，于血洗叛军后飘然远遁，不知所踪。
旧的时代似乎就此终结。皇帝肃清了权臣，看似乾坤独断。可只有真正站在权力核心的人才知道，龙椅之旁，悄然多了一道垂帘，帘后之人，便是这位以一手神鬼莫测的占卜之术和狠辣果决的权谋手腕，一步步登上国师宝座的云遮半夫人。她不仅掌控了钦天监，其影响力更渗透至朝堂各部，甚至江湖草莽，亦有其耳目。皇帝对她倚重又忌惮，满朝文武对她敬畏交加，却无人敢轻易拂逆。
此刻，云遮半并未仰观天穹星辰，反而微微垂首，目光落在观星台中央一方巨大的青铜罗盘之上。罗盘并非寻常司南，其上刻度精细入微，更镶嵌着无数细小的宝石，模拟周天星斗。罗盘中心，并非指针，而是一团缓缓旋转、氤氲不定的暗紫色气旋，仿佛承载着某种幽冥之力。
她伸出右手，五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指尖轻轻拂过罗盘边缘，并未触碰那暗紫气旋，但那气旋的旋转速度却随之发生了变化，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逸散，缠绕上她的指尖，发出细微的、如同虫鸣般的嘶嘶声。
“帝星煌煌，紫气东来……”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与磁性，仿佛能蛊惑人心，“然则，光耀之下，必有阴影。龙气虽盛，其旁却有一线隐晦龙吟，缠绵未绝，如附骨之疽，似暗流潜涌……萧少峰，你真的甘心就此沉寂，化作一抔黄土了么？”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场宫变，她虽是推波助澜者之一，甚至可说是最大受益者，但她从未相信萧少峰会那般轻易败亡，更不信韩书澜那样聪慧近妖的女子会轻易赴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所有人都认定尘埃落定，她心中那根关于萧少峰的刺，却从未真正拔出。
近来，她夜观星象，辅以这得自上古遗迹的“幽冥窥天盘”推演，愈发清晰地感知到，那本该彻底湮灭的“隐龙”气运，非但未曾消散，反而在某个遥远的方向，隐隐有重新凝聚、由暗转明之势。这绝非吉兆。对于任何可能威胁到她如今地位，乃至她更为宏大、不为人知计划的存在，她都必须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淡雅诗，风雨欲来。”她并未回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观星台阴影处侍立的两人耳中。
阴影一阵波动，仿佛墨汁滴入清水，旋即分离出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左侧一人，身着月白长衫，作书生打扮，面容俊雅，眉眼含笑，手中轻摇一柄素面折扇，行动间自带一股风流蕴藉之气。他便是“淡雅诗”，人如其名，谈吐举止总是那般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然而，若有人细看他的眼睛，便会发现那笑意从未真正抵达眼底，那双眸子深处，是如同古井般的幽深与冰冷，仿佛能倒映出人心最隐秘的欲望与弱点。他擅长伪装，千面千相，可以是最知心的朋友，最体贴的情人，亦可以是最致命的毒药。
右侧一人，则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穿着紧身的玄色夜行衣，身形瘦削矫健，如同蛰伏的猎豹，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息外泄。脸上覆盖着半张青铜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空洞得令人心寒的眼睛，以及线条冷硬的下颌与薄唇。他是“风雨欲来”，人如其名，沉默如即将降临的暴风雨前的死寂，是云遮半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把刀，专司暗杀，从未失手。
“夫人有何吩咐？”淡雅诗合上折扇，微微躬身，姿态恭敬无比，声音温润如玉。
风雨欲来则只是微微颔首，连一丝声音都未曾发出。
云遮半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面容完全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那是一张堪称绝美的脸，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是那双凤眸之中沉淀了太多的算计、权欲与一种非人的淡漠，使得这份美丽带上了致命的危险性。她的目光先在淡雅诗脸上停留一瞬，后者脸上的笑容愈发谦卑温顺。
“江南道，禹州境内，有一处名为‘青山镇’的地方。”云遮半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星象显示，那股隐晦的龙气，大致便萦绕于彼处。虽微弱，却坚韧。本座要你们前去，查探清楚。”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首要目标，确认萧少峰是否隐匿于此。若确认其身份……格杀勿论，提头来见。”“格杀勿论”四个字从她口中吐出，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其次，”她的目光转向风雨欲来，“留意是否有精通玄门术法，或者医术超群，气质不凡的年轻女子出现。尤其是……与已故的韩书澜有相似之处的。”韩书澜之死，始终是她心头一个难以释怀的疑点。玄门传承神秘，假死脱身并非没有可能。
淡雅诗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夫人是怀疑，韩大家或许也……”
“怀疑，是需要证据来证实的。”云遮半打断他，语气转冷，“记住，此行以探查为主，确认之后，再行雷霆手段。青山镇虽小，却毗邻边境，鱼龙混杂，不乏能人异士。赵青山那个莽夫被贬后，似乎也隐居在那一带。此人勇武，不可小觑，莫要打草惊蛇。”
“赵青山？”淡雅诗眉梢微挑，笑容多了几分玩味，“就是那个因直言顶撞陛下，被一撸到底的边关守将？倒是一条难得的好汉，可惜，不懂变通。”
“匹夫之勇，不足为虑。但若他与萧少峰搅在一起，便有些麻烦。”云遮半淡淡道，“淡雅诗，你心思缜密，善于攻心，便由你先行潜入，设法融入当地，搜集情报，尤其是关于近期出现的任何陌生面孔，或有异常举动之人。你的‘画皮’之术，该派上用场了。”
“谨遵夫人令。”淡雅诗躬身应道，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被委以重任的荣幸与自信，“属下必定让那青山镇，对属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遮半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目光落在风雨欲来身上：“你，暗中策应。负责清除可能存在的障碍，监视重点目标。一旦淡雅诗确认目标，或者遇到无法以智谋解决的麻烦，你便出手。记住，要干净利落。”
风雨欲来依旧沉默，只是再次颔首，那动作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但他周身那股似有若无的杀气，却在这一刻微微凝实，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很好。”云遮半似乎满意了，她重新转过身，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挥了挥手，“去吧。幽冥窥天盘会为你们指引大致方向。本座在此，静候佳音。莫要让本座……失望。”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重，如同冰锥，刺入两人的心底。
淡雅诗与风雨欲来同时躬身行礼，不再多言，身影悄然后退，融入观星台的阴影之中，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片刻之后，观星台下，远离侍卫视线的宫墙角落。
淡雅诗轻轻摇着折扇，脸上那温雅的笑容依旧，只是眼底多了几分算计的精光：“风雨，看来夫人对此行颇为重视。隐龙之气，韩书澜生死之谜……呵呵，这小小的青山镇，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风雨欲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对于淡雅诗的话，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听着风声。
淡雅诗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赵青山也在那里，倒是个意外之喜。听闻他身边还有个医术不错的青梅竹马，叫什么江怀柔？或许能成为不错的……切入点。”他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光芒，似乎在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各种接近与利用的计划。
“我先走一步。你按计划暗中跟随，若非必要，不要现身。毕竟，你这身杀气，隔着三里地都能闻到，可别吓坏了我们的‘朋友们’。”淡雅诗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指令意味。
风雨欲来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看了淡雅诗一眼。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却让淡雅诗摇扇的动作微微一顿。
旋即，风雨欲来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一阵模糊，便彻底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肃杀之意。
淡雅诗看着风雨欲来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化作一片深沉的平静。他“唰”的一声展开折扇，轻轻扇动，目光投向南方，那是江南道禹州的方向。
“青山镇……赵青山……萧少峰……韩书澜……”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名字，嘴角重新噙起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只是这微笑背后，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这盘棋，夫人既然已经落子，那我便陪你们，好好玩玩。”
他整了整并无形凌乱的衣冠，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向着宫外走去，步伐从容优雅，仿佛只是一位即将出门访友的翩翩公子，而非身负致命任务的冷血密探。夜色浓郁，将他的背影渐渐吞没。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青山镇，依旧沉浸在一片宁静祥和的睡梦之中。
赵青山在梦中或许还在沙场点兵，江怀柔或许在整理着她的药草，想着如何调理赵青山的旧伤。化名萧默的萧少峰，或许正对着一支玉簪，沉浸在无尽的追忆与悔恨里。而易容采药的韩书澜，或许正在灯下翻阅医书，思索着白日里遇到的那个冰冷而危险的男子。
他们尚且不知，来自京城最深沉的恶意，已经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一张编织着甜蜜的谎言与陷阱，一张淬炼着冰冷的杀意与锋刃，正朝着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土地，悄然笼罩而来。
命运的丝线，在云遮半指尖拨动下，开始悄然收拢。风暴，已在远方天际酝酿，而青山镇的第一缕风，即将吹起。
数日后，通往江南道的官道上。
淡雅诗已然换了一身行头，不再是那身月白书生袍，而是一袭略显陈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长衫，肩上挎着一个简单的书笈，俨然一副家道中落、远行游学的寒门士子模样。他刻意放缓了脚步，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疲惫与对前路的迷茫。
他并未急于赶往青山镇，而是在沿途的茶寮、客栈稍作停留，与人攀谈，打听关于禹州、关于青山镇的风土人情。他言辞恳切，态度谦和，加之“读书人”的身份，很容易便博得了不少好感，也收集到了不少零碎的信息。
“青山镇啊，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
“镇上人不多，大多以采药、打猎、耕种为生。”
“前些时候，是来了个外乡人，叫萧默？不太爱说话，在深山里结庐而居，是个猎户吧？身手好像不错。”
“赵青山？知道知道！那可是个了不起的好汉！听说以前在边关是将军哩！一身力气，砍柴都比别人快几分！可惜，得罪了上头，被贬为民了。他带着个姓江的姑娘，那姑娘医术可好了，心肠也好，镇上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找她……”
“江怀柔姑娘啊，真是菩萨心肠……”
淡雅诗微笑着倾听，不时附和几句，或是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敬佩与同情。他将这些信息在脑中飞快地过滤、整合。
“萧默……深山结庐……猎户……身手不错……”这与萧少峰的特征有部分吻合，但仅凭这些，还远不足以确认。
“赵青山……确认在此。勇武过人。那个江怀柔，似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心地善良，医术高明，意味着容易接近，也容易……利用。”
他心中渐渐有了初步的计划。对于如何接近一个善良且富有同情心的医女，他有着不下十种方案。或许，他可以扮演一个身患顽疾、求医无门的落魄书生？或者，一个遭遇盗匪、财物尽失的可怜人？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那并非什么值钱物件，却足以在某些情境下，博取额外的信任与怜悯。
“第一步，便是要取得这位江怀柔姑娘的信任。通过她，自然能接触到赵青山，也能更方便地打听那个‘萧默’的底细，以及镇上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人物。”淡雅诗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冷静如冰，“至于风雨欲来那个煞星……就让他在暗处盯着吧。必要时，让他去试试那个‘萧默’的深浅，倒也省了我的事。”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偏西，霞光漫天。估算了一下路程，再有两三日，便能抵达青山镇了。
“真是期待啊……”他低声自语，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如同猎手终于接近了猎物所在的区域。
而在淡雅诗身后，更远的阴影中，或是密林深处，或是官道旁的山崖之上。
风雨欲来如同真正的幽灵，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不需要与人交流，不需要搜集情报，他的任务只有一个——等待杀戮的命令，或者，在必要的时候，为淡雅诗扫清障碍。
他如同一块会移动的寒冰，所过之处，连虫鸣似乎都微弱了几分。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官道上的行人，那眼神没有任何评判，只有纯粹的、对生命形态的冷漠审视。在他眼中，或许人与路旁的草木、山石并无本质区别，都只是任务中可能需要清除的“对象”而已。
他记住了淡雅诗的气息，也记住了云遮半通过幽冥窥天盘给予的大致方位感应。他的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两张网，一明一暗，一柔一刚，正以不同的速度，朝着同一个目的地，无声无息地撒下。青山镇的宁静，已然进入了倒计时。山雨，虽未至，风已满楼，无形的压力，开始在天际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