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刚才……”
“做了什么？”
三个短促的词，如同三柄冰锥，凿穿了石窟内凝滞的空气。“夜”的声音嘶哑异常，裹挟着灵魂受创后的虚弱，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质询。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有些不稳，但眼神却锐利得可怕，死死锁住跌坐在地的璃璟，不容她有丝毫闪躲。
滴答。
水珠落入潭水。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璃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几乎要压碎她这层“指引者阿璃”的虚拟外壳。她捂着胸口（刚才“被震到”的位置），脸上维持着惊惶未定、又对玩家突然质问感到茫然不解的神情，呼吸略显急促：“我……我不知道……刚才那光好可怕，我想拉你，好像……好像碰到了那块发光的石头……” 她的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后怕的颤抖，将一个试图帮忙却引发意外、又遭遇玩家严厉质问的Npc的委屈和不安，演绎得无可挑剔。
“碰到？” “夜”向前逼近一步，阴影笼罩下来。他抬起自己刚才按住晶石、此刻仍有些麻痹颤抖的右手，又指向那块光芒黯淡、裂痕狰狞的“回响之核”。“只是‘碰到’？”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那股力量……那股突然出现、把一切都压下去的力量……从哪里来的？”
他的直觉，他的感知，在灵魂受创的此刻反而被刺激得更加敏锐。那不是游戏技能效果，不是环境特效，那是某种更本质、更“高级”的东西，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敬畏的“秩序”感。而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这个Npc。
无面矿工静静地站在水潭边，那漩涡般的脸朝向两人，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观察，在等待，没有插话。
璃璟的心脏在胸腔内平稳地跳动，但意识却飞速流转。否认到底？以“夜”现在的状态和几乎确认的态度，单纯的否认只会加深他的怀疑，甚至可能激怒他。但承认？更不可能。
她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符合“异常Npc”可能性的回应。她眨了眨眼，眼中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困惑取代，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抬头看向“夜”，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仿佛自我怀疑的恍惚：“力量？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害怕，不想你出事，也不想那块石头碎掉……然后，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自己动了一下……” 她皱起眉，努力回忆的样子，“就像……就像有时候，村子里的老祭司说，古老的遗迹会回应纯洁的心愿……是艾尔女神在保佑我们吗？”
她把异常推给了游戏背景设定里模糊的“神灵庇佑”和“遗迹回应”，并辅以Npc对自身情况的不确定描述。这是风险很高的一步，近乎于承认自己“特殊”，但却将这种特殊限定在了游戏世界观可解释（哪怕牵强）的范畴内，同时维持了角色“不自知”的设定。
“夜”的瞳孔微微收缩。艾尔女神？遗迹回应？这种游戏背景故事里的设定，他向来嗤之以鼻。但……如果这个Npc的底层代码确实被编写了与某些特殊场景（比如这块“回响之核”）联动的触发机制呢？在《纪元》里，不是没有先例，某些唯一任务中，Npc会展现出超出常规的智能或能力。
他盯着璃璟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伪装的痕迹。那双眼睛清澈依旧，带着未散的惊悸和真诚的困惑，还有一丝因他的逼问而产生的怯意。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一串代码能模拟出来的复杂情感。
难道……真的是游戏机制？
可那股力量的“质感”……
还有他自己灵魂深处被勾起的、那庞大得令人恐惧的缺失感……
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在他脑中激烈冲撞，让他的思绪一片混乱。他厌恶这种不确定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无面矿工，那重叠的回响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僵局：
“争论……无益。”
它的“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濒临破碎的晶石上。“回响之核’……已记录……你们的‘印记’。传承的下一阶段……依然可以继续，尽管……形式已变。”
“夜”猛地转头看向矿工：“记录？印记？什么意思？刚才那算什么？考验？”
“是映照……亦是唤醒。”矿工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古老的漠然，“它映照了你灵魂深处的‘渴求’与‘缺失’。也因指引者‘过于强烈’的同源气息而濒临崩解。不过……核心数据已捕获。传承的‘钥匙’与‘锁孔’……皆已就位。”
钥匙？锁孔？
“夜”看了一眼璃璟（钥匙？），又看了看自己（锁孔？）。这种比喻让他极度不适。
“接下来要怎么做？”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沉声问道。任务必须继续，这是获取答案（无论是关于任务，还是关于自身异常）最直接的途径。
无面矿工那阴影构成的手臂再次抬起，这一次，指向的不再是晶石，而是石窟中央那片漆黑的、不起眼的水潭。
“真正的传承……不存于脆弱的晶石之中。”它缓缓说道，猩红的眼瞳光芒流转，“它沉眠于……‘镜像深渊’的最底层。那里，倒映着一切真实与虚妄，记忆与遗忘。”
水潭？深渊？
“夜”看向那不过几尺见方、平静无波的黑潭。这能是什么“深渊”？
“触摸潭水。”矿工指示，“‘回响之核’记录的数据将引导你们。但记住……深渊之中，你们所见，未必真实。所历，皆为试炼。唯有认清‘自我’与‘彼方’之界限，方能触及……传承的本质。”
又是一个谜语般的指示。
“夜”走到潭边，蹲下身。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甚至连岩顶幽蓝微光的倒影都模糊不清，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他伸出手，指尖悬停在水面之上，能感受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他回头看了一眼璃璟。璃璟已经站起身，拍打着裙摆上的灰尘，脸上带着对“深渊”的畏惧和好奇，慢慢挪了过来。
“要……要碰这水吗？”她小声问，眼神怯怯的。
“夜”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回潭水。他不再犹豫，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水面。
没有涟漪。
在他的指尖触及水面的刹那，那平静的漆黑潭水，骤然变成了一个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股强大却温和（相比于晶石的狂暴）的吸力传来，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意识！
与此同时，他眼前的任务面板再次刷新：
【‘虚空之影的传承’进入第二阶段：镜像深渊。】
【目标：在深渊幻境中寻找并接触‘传承核心’。】
【警告：幻境内容基于个体潜意识及‘回响之核’记录数据生成，具有高度沉浸性与迷惑性。请保持本心认知。】
【特别提示：您的临时同伴‘指引者阿璃’将一同进入幻境，其存在可能影响幻境构成与进程。】
“夜”只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如同被抽离，向着那漆黑的漩涡深处坠落。在最后一瞬，他眼角余光看到，身旁的璃璟，也伸出手指，触碰了潭水，脸上闪过一丝他无法解读的复杂神色。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与下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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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夜”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是石窟，不是矿洞，甚至不是《纪元》游戏里任何一张已知的地图。
他站在一片广袤无垠的、纯白无瑕的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如镜、倒映着模糊身影的白色地面，向上、向四周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没有边界，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却明亮柔和。绝对的寂静，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这里是……幻境？镜像深渊的内部？
他立刻检查自身状态。生命值全满，之前的【虚空侵蚀】debuff消失了，技能冷却重置，一切仿佛恢复到最佳。但他依然是“夜”，52级影舞者的装备和属性。只是，周围的环境数据反馈异常“稀薄”，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他迅速观察四周，然后，瞳孔微微一缩。
在他左侧不远处的白色“地面”上，静静站立着一个人。
是“指引者阿璃”。
但她此刻的样子，与之前截然不同。
她不再穿着那套朴素的亚麻长裙，而是换上了一身他从未见过的、式样简洁却流动着淡淡月白辉光的奇异服饰，长发如瀑，无风自动。她的脸上没有了那种程式化的表情，而是带着一种沉静到近乎淡漠的神色，眸光清澈深邃，仿佛映照着万千星辰。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却仿佛与这片纯白空间格格不入，又像是成为了这片空间的中心。
这绝非“指引者阿璃”！
“夜”的匕首瞬间滑入手中，警惕提升到极限。“你是谁？”他冷声问道，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阿璃在哪里？”
对面的“璃璟”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目光平静无波，扫过他全身，如同扫描一件物品。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那轻柔的Npc嗓音，而是空灵、悦耳，带着一种非人的疏离感：
“我即是我。”她说道，语气平淡，“‘指引者阿璃’是表象，亦是门户。此处为‘镜像深渊’浅层，映照心相之初境。你的警惕，源于认知的冲突。”
她的用词和语气，与无面矿工有几分相似，却更加直接，更加……高位。
“心相？映照？” “夜”紧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伪装的痕迹，却一无所获。这张脸与“阿璃”一般无二，但气质天差地别。“说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传承核心在哪里？你到底是不是那个Npc？”
“此处是意识与数据的交界，基于‘回响之核’记录及你自身潜意识构建的临时空间。” “璃璟”耐心解释，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至于我，你可以理解为……在此地，我暂时不需要维持那层‘表象’。这更方便我们进行接下来的‘试炼’。”
她顿了顿，补充道：“‘传承核心’藏于深渊更深处。欲往之，需先通过浅层试炼——理清‘真实’与‘虚像’。”
“试炼内容是什么？” “夜”没有放松戒备，追问道。
“璃璟”没有直接回答。她抬起一只手，纤细的指尖在纯白的空中轻轻一点。
嗡……
以她指尖为中心，纯白的空间如同水面般漾开波纹。周围的景象开始飞速变化、重组！
白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深邃星空！巨大的星云缓缓旋转，远处有恒星寂灭的光爆，近处漂浮着战舰的残骸和奇异的星体碎片。冰冷、死寂、宏大得令人窒息的宇宙深空，瞬间将两人包裹！
“夜”的呼吸猛地一滞！不是因为这景象的壮观，而是因为……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熟悉感和刺痛感！仿佛他曾经无数次在这样的星空中穿梭、战斗、毁灭！
紧接着，星空景象如同镜面般碎裂，无数碎片重新组合，变成了一片燃烧着暗红火焰的末日焦土，扭曲的怪物在废墟间嚎叫，天空是永不消散的辐射云……
画面再次变换，变成古老幽暗的宫殿长廊，烛火摇曳，暗香浮动，却弥漫着无形的杀机……
再变！现代化的电竞场馆，聚光灯下，无数观众呐喊，屏幕上的角色激烈交锋……
一幅幅景象如同走马灯般飞速闪现、交织、重叠！每一个场景都无比真实，带着强烈的情感色彩——铁血、暴戾、阴冷、偏执、狂热……这些情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疯狂冲击着“夜”的意识！
他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里嘶喊、低语、哭泣、狂笑！那些破碎的画面中，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有时穿着不同的服饰，有时身处不同的背景，但那身影的感觉……那眼神……那灵魂的“频率”……
“这……这是什么？！” 他单膝跪地，捂住头，痛苦地低吼。
“这是‘回响之核’从你灵魂深处读取到的……碎片。”“璃璟”的声音在他前方响起，依旧平静，却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来自不同时间、不同维度、不同‘你’的……记忆残响。”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夜”混乱的脑海中！
不同时间？不同维度？不同……“我”？
记忆残响？！
开什么玩笑！这只是一个游戏！他只是玩家“夜”！
“不……不可能……” 他挣扎着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向“璃璟”，“这是幻境！是系统制造的幻觉！”
“是幻境，亦是真实。”“璃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映着星辰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悲悯，“否认无用。试炼的第一步，便是承认这些碎片……皆属于你。”
她再次抬手。
这一次，所有飞快流转的混乱景象骤然定格、收缩，最终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凝聚成了一面巨大的、边缘流动着数据光流的“镜子”。
镜子里，没有映出这片星空焦土，也没有映出“璃璟”。
镜子中央，赫然是——另一个“夜”！
但不是游戏里影舞者装扮的“夜”。
镜中的“他”，身穿笔挺的暗色军装，肩章凌厉，站在巨大的星空指挥台前，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铁血与冷酷。背景是浩瀚的星图与闪烁的战舰信号。
“夜”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灵魂深处那庞大的缺失感，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疯狂涌动！一个名字，一个称呼，几乎要冲破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