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一个午后。上官徽以“连日郁结,欲往城外寺庙进香祈福”为由,禀明了管家——这是贵妇人们常有的消遣,并不引人怀疑。马车出了端木府,却并未径直向城门方向而去,而是在城中绕了几圈后,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城西一条较为清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处名为“望云轩”的雅致小院侧门外。
这里并非繁华之地,院墙内可见几竿翠竹探出,显得清幽异常。
上官徽戴着帷帽,在挽梦的搀扶下下了车,心跳得如同擂鼓。她让车夫和其余随从在远处等候,只带着挽梦,上前轻轻叩响了门扉。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青衣小童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她们。
挽梦上前,低声道:“请问阮先生可在?故人来访,姓……上官。”
小童打量了她们一眼,道了声“稍候”,便又关上门进去了。
等待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上官徽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
终于,门再次打开。这一次,站在门内的,是一位身着素色宽袍、身形清瘦、面容温润如玉的男子。正是名满天下的名士——阮云归。
他看到帷帽下垂纱后那依稀可辨的轮廓,眼中瞬间掠过极大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有欣喜,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感慨。
“上官……端木夫人?”他及时改口,声音依旧如清泉般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快请进。”
上官徽微微颔首,在挽梦的陪伴下,步入了这处仿佛与世隔绝的清雅小院。院中红泥小火炉上正煮着茶,咕嘟作响,香气四溢,与外面洛阳城的纷扰喧嚣恍如两个世界。
两人于院中竹亭下落座。一时之间,竟相顾无言。九年光阴,世事沧桑,早已在他们之间划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最终还是阮云归先开口,语气温和而克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上官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轻声道:“听闻先生返洛,特来……问候。一别多年,先生一切可好?”她无法直言兄长的信和那些朝堂纷争,只能从最寻常的问候开始。
阮云归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帷帽下的憔悴与强装的镇定。他轻轻叹息一声:“避居南阳,不过是偷闲度日罢了。倒是夫人……”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温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似乎清减了许多。可是……近来有何烦忧?”
他的话,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心中最深的伤口和委屈。
上官徽的鼻尖猛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慌忙低下头,借整理帷帽掩饰失态。
而他们都不知道,就在望云轩斜对面的一座茶楼雅间内,一双冰冷的眸子,正透过窗棂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望云轩那扇刚刚开启又关闭的侧门。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端木珩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脸色阴沉如墨。他今日恰好来西郊军营巡查,无意间看见上官徽车驾并未出城,反而拐入城西巷陌,鬼使神差般,他竟亲自跟了过来。
却没想到,竟看到了这样一幕!
上官徽!她竟敢私下密会阮云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在这等敏感的时刻!
昨日父亲那边刚传来消息,暗示清流一派对此番邙山驻军及他的遭遇抱有同情,或许可引为潜在奥援,但需谨慎接触。他还在权衡利弊,思索如何利用这股力量。
而转眼间,他的妻子,就为他“送上”了这样一份“大礼”!
所有的猜忌、愤怒、被压抑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扭曲成毁灭性的烈焰。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亲兵冷声下令,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
“回府!另外,给我盯紧这里!一只苍蝇飞出来,也要给我看清楚!”
他倒要看看,这场“故人重逢”,要持续多久!
洛阳城冬日的天空,阴云密布,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端木珩回到主宅时,周身散发的寒意几乎能让庭前的积水结冰。他径直去了书房,反手重重摔上门,巨大的声响惊得院中守卫的亲兵都噤若寒蝉。
“赵睿!”他低吼一声,声音嘶哑,蕴含着压抑的怒意。
亲兵统领赵睿立刻推门而入,感受到室内几乎凝滞的气息,心头一凛:“将军?”
“她回来了没有?”端木珩背对着他,面向墙壁,沉声问道。
赵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谨慎回道:“夫人……还未回府。”
“好,很好。”端木珩猛地转身,眼中是骇人的赤红,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疯狂与暴怒。
他径直起身,朝着东厢房的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