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赐看到两具穿着龙袍的冻尸,目光深如黑洞。
萧天宇脚软得像面条,却不敢吭声。他极力控制着一直抽搐的双腿,不让自己瘫倒在地。
“这是……”萧天宇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你三皇叔。”萧天赐注视着其中年老那具尸体,深吸一口气,十分难以启齿。
小时候,很多人都有意无意的提到过,先太子和他们几兄弟长得不太像。但毕竟同出一脉,不是同一个妈,长相上分别大一些也实属正常。
如今,虽然事情的真相还没得到证明,但从皇叔与先太子尸体的穿着,和被保护得如此精心的状态看来。那证据,有没有都不重要了。
“皇,兄…”好一会儿之后,萧天宇试探着开口,“这,冰窖里好,冷……”
萧天赐缓缓转着头,凝视他,轻叹一声:“走吧。”
这……萧天宇有些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但他这会儿真的太想回到自己房间,好好泡个澡,洗干净这身腥臭的蛇血,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走过昏暗的地道,禁军守在下来的竹篮面前。萧天宇扶着萧天赐跨进竹篮,自己才扶着禁军统领的肩膀站进去。
“天宇,”萧天赐似想起什么,说道:“你赶紧回去收拾干净,亲自来处理冰窖。”
很多事,可以被人知,却不可以被人见,尤其这种不能见人的皇室秘辛。萧天宇点头道:“是,皇兄。”
小七抱着凌云升上地道口,完全无视所有锁在他们身上的探究目光,刚踏上地面,他向一个禁军吩咐道:“快,马车!”
禁军有些不悦,但触及凌云的目光,便立刻道:“是。”不过转身的时候,却见那禁军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鬼面罗刹,’云麾将军,安乐侯夫人,前定北世子妃,如今皇帝弟媳。哪个身份拿出来,都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就算开口的只是她的侍卫。
那禁军一脸不忿,一溜小跑离开,只片刻功夫便领着顶小轿小跑着回来,冲着小七恭敬道:“白校尉,马车已在宁寿宫外,请安乐侯夫人先坐轿……”
“这是云麾将军。”小七黑着脸,白了禁军一眼打断他的话。
“啊…啊…是是是…请云麾将军先上轿…。”禁军不敢反驳,恭敬行礼,伸手欲帮忙搀扶。
小七眼皮也没抬,身体微微一侧,极轻缓地把凌云放进小轿里,完全无视一旁伸出手呆住的禁军。
放好凌云,小七冷声道:“走。”
禁军望着小七的背影咬了咬牙,慢慢握紧双拳收回手,缓缓咽下一口气。旁边另一个禁军看着他的表情,憋着笑抬头看天。
“笑个屁!”禁军甲转身,冲着身后小七离一的方向忿忿骂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知跟‘鬼面罗刹’什么关系,呸!不干不净的!”
小轿已经出了月门,禁军的话并没有被小七听到。
“回府。”凌云坐上马车,吩咐道。
“回哪个府?”小七问。
凌云正用毯子盖着自己仍旧发麻的双腿,听到这话缓缓抬眸,不解地看向小七问道:“回哪个府?”
她觉得小七问出的问题有些弱智。
小七见她疑惑,便补充道:“小姐是回自己家,还是安乐侯府?”
凌云恍然——她完全忘记自己昨日已经嫁给安乐侯这事儿。她一拍脑门,“回…神武侯府。”
小七眼里最先闪过一丝不解,随即立刻两眼放光换上惊喜,两种表情切换只用了刹那。声音都比刚才昂扬许多,“好嘞!”
“啪”一个响亮的鞭花在马头上甩出,马儿扬蹄,哒哒哒驶向宫门。只剩下被抢了鞭子的车夫一脸迷惑。
神武侯府二房偏院
柳氏哼着小曲,正左一朵簪花,右一支金钗在铜镜前捯饬。杨婉清被送去和亲,凌云嫁到安乐侯府,周氏的儿子才八岁,自己还有太后杨家撑腰……
想着这些,柳氏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做着自己儿子承爵位,自己很快就能贵为神武侯太夫人的美梦。
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二夫,人,二夫人……”
柳氏挑眉一个白眼丢过去:“慌什么?凌肃断气了?”
“不,不是,”小丫鬟喘了口气,“是云麾将军,大小姐,她们回来了。”
“她回来你这么慌干嘛?”柳氏歪着头,端详着镜子华丽的自己。忽然,她的笑容一滞,整理发丝的手慢慢放下。
“三日后才是回门时间,她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柳氏一扭头,瞪着小丫鬟问道。
“将军好像受了伤,脸色很不好看。”
“她又把安乐侯杀了!”柳氏大惊脱口而出。实在不怪柳氏胡思乱想,谁让凌云早有前科。
“好像不是。”丫鬟怯生生地。
柳氏揣着一肚问号,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念叨:“没到回门时间,这个时候受伤回来……”
“哐”,房门应声而碎。
丫鬟一个激灵,转身看向门的方向,还没看清来人,已经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掀得连退几步。“你们!”丫鬟惊叫。
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得柳氏一个趔趄,“大胆!”她扶着桌案,吼完才看清楚来人。
“云麾将军!”柳氏的语气里有愤怒,有不解,更带着一丝丝的惊慌,“您这是……”
两个小厮抬着一乘软轿走了进来,凌云一脸冰霜,下巴微抬。冰块脸的白校尉手扶着腰侧剑柄紧跟在一旁,杀气丝丝外溢。
厚厚一摞书信,几个药瓶一齐扔到柳氏面前,“啪嗒”一声,药瓶碎裂。
柳氏视线着那些东西落地。身子跟着一抖,双腿一软,跌坐在妆凳上。却又没坐稳,屁股一滑,“扑嗵”跪了下去。
柳氏抬头,想要开口,无奈她心怀鬼胎,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七用眼角扫了她一眼,轻呲一声,“带上来。”
柳氏寻声看向门外,只见几个女兵走上前,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垂头丧气的人。进了屋,几个男男女女,“扑嗵扑嗵”一个接一个被直接扔到地上。
“二夫人……”
“二夫人救我……”
“将军,将军饶命……”
“……将军,我知道的都说了,放过我……”
“将军,我们都是被二夫人逼的呀……”
几人哭喊成一片,闹得凌云脑袋疼。见她眉头微动,小七冷声道:“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几人顿时噤声,捂着嘴一把鼻涕一把泪。
柳氏发起抖来,这些人,每一个她都认识,都很熟悉。也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自己面前。
狡辩已经不可能有用,自己怕是肯定活不成了。
“大小姐,云姑娘,”柳氏颤声开口:“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凌云斜眼看着那堆证据,悠悠开口:“柳氏,你要我在这里念出来吗?或者,把知府大人请过来再念?”
最后一丝侥幸被掐断,柳氏瘫坐在地,只两手勉力支撑着身体道:“我知道我错了,不该觊觎侯府爵位,不该对二公子,对侯爷下毒手。我死有余辜。”
凌云完全没想到柳氏会如此迅速地承认一切,倒让她有些懵。准备好的说词用不上不说,怎么还有那么一点点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呢?
柳氏膝行向前,在她的手触碰到凌云鞋尖的时候,眼前寒光一闪。柳氏又是一个激灵,视线顺着剑尖缓慢上移,撞上小七冰冷更胜剑锋的眼神。她的身子缩了缩,慢慢跪得端正。
“大小姐,云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猪油蒙了心,跟弘儿没有关系,我做这些弘儿完全不知道。求大小姐看在他还小,如今又是凌府长子的份上,饶他一命。”
凌云眼神微动,刚刚在心里生出的那一瞬间的心软已经消失不见,她缓声道:“凌府长子……”
“嗯……!”小七冷冷哼出一声,瞪向柳氏,柳氏即刻没了声音。他很清楚,两个公子是大小姐的逆鳞,若柳氏继续说下去,一定会让大小姐伤心难过。
就算没敢抬头,柳氏也感觉到那两束刺向自己的冰冷目光。她的身子又是一震,换了个说法:“大小姐,弘儿可是你弟弟。他小时候那么喜欢你,总是要黏着你说这说那,有什么好吃的,也总会跟你一起吃。请看在你们小时候的情分上,饶弘儿一命。”
凌云勾唇,笑得有些无语。
小时候有一阵子凌弘的确很黏她,总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凌云便总把两个兄长给自己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小零食分给他。直到有一天……
那年她刚满十岁,凌弘好像还不到五岁。
仲春时节,花园里好多花都开了,阳光温柔且明媚,没了初春的轻寒,也没有夏日的燥热,一切都美丽的得刚刚好。
她记得那日,小小的凌弘像个小花猫似的跑进她的房间,拽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口齿不清地说:“长姐,快,花园小木桥上有个童(虫)子,快去帮我捉到它。”
十岁的凌云还不懂什么叫拒绝,虽然听到虫子两字她的心里也毛毛的。因为记得自己是长姐,也只得跟着凌弘去了花园。
凌肃得封神武将军时,赏了新府坻,时值盛夏,只因苏青梅在池边赏荷时随口一句:“若这池塘里有座小桥,便可立于清波之上,行走于菡萏之间,假作自己是何仙姑了。”
于是几日后,苏青梅被凌肃蒙着眼抱到花园里,扯下遮眼布的时候,便看到一座精致小巧的木桥被架在荷塘中间。
凌肃从丫鬟手里拿过一支半开的荷花递到苏青梅手上,温柔宠溺地道:“喜欢吗?我的荷花仙子。”
小小的凌弘迈着小短腿,风风火火地拉着凌云往荷花池跑,说:“长姐快点,一会儿童(虫)子跑了”。
凌云毫无防备地跟着来到桥边,凌弘却在她踏上桥桥的同时停下脚步。她脚下的木板也同时翻转!
她猝不及防坠入冰冷的池水中,惊恐万分。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凌弘站在岸边,用一种期待的、带着一丝邪恶的,不属于六岁孩童的眼神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发生。
凌云大叫着被闻声赶来的小七救起,大病一场。 事后,无论她如何解释桥板有问题,就连最疼她的两位兄长都只当是意外。
当时凌云只以为凌弘是因为被吓到才没有呼救,可一个月之后,她拿着凌锐买给自己的桂花糕来到柳氏的门口。
“……娘,桥板我弄坏了,可是……可是雷公没有来劈她呀?” 柳氏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厉声警告:“闭嘴,小祖宗,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
“可是,娘,明明你说……”
小凌弘才开口,柳氏赶忙又捂住他的嘴,他咬了柳氏一口,柳氏松手,顺手拍了他一下:“小祖宗,让你别说。”
“嗯……”凌弘不依,用力扭了扭身子,接着道:“娘你不是说,长姐是灾星,能引来雷公吗?可是……”
剩下的话凌云没有再听,她担心被柳氏发现自己在门口。可就在那一刻,十岁的凌云明白了:那场“意外”,竟然是这个天天黏着她撒娇的庶弟,怀着“引来雷公劈死灾星”的可怕念头,为她设下的死亡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