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只有无边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以及一颗在真实与虚幻的悖论中，逐渐停止跳动的心。
那么，门外传来的，龙龙那带着哽咽的、一遍遍的呼唤呢？
“朗哥，你开开门啊……别吓我……”
那声音里的焦急、担忧，真切得仿佛能穿透门板，烫伤他的耳膜。
还有匆匆赶来的杨风，那熟悉的、带着暴躁关切的砸门声，
“咣！咣！咣！”，
几乎要让门框震颤。
“夏朗！夏朗！你他妈给老子开门！天塌了也有哥几个一起扛！躲屋里算怎么回事？！”
他们的情感那么汹涌，那么具体，带着活生生的人的温度和气息。
如果连这份发自本能的关怀都是假的，都是算法模拟出的互动反应，那么，到底什么才能被定义为“真实”？
他自己此刻这撕心裂肺的迷茫、痛苦和存在主义危机，又是不是“角色成长弧光”中预设的一环？
世界观的崩塌，并非轰然巨响，而是一种无声的、彻底的消解。
就像支撑大楼的钢筋被瞬间熔断，所有的墙壁、楼层、装饰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内坍缩，化作一堆再也无法分辨原本形状的废墟。
夏朗感到自己正躺在这片认知的废墟中央，动弹不得，连思考“该如何重建”的力气都没有。
……
与此同时，地府边缘，阴阳交汇的朦胧地带。
龙宝儿和瑶瑶离魂归来，身形还未凝实，就撞见了背着手、眯着眼等在那里的白无常——老白。
两人心里一咯噔，
交换了个眼神，正想悄无声息地溜边过去。
“站住！”
老白一声低喝，如同惊堂木拍下，带着地府阴差特有的威压。
他身影一晃，已然拦在两人面前，
一双仿佛能看透阴阳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们，语气不善，
“你俩小鬼头，最近总是神出鬼没，魂不守舍，交代，跟着夏朗那小子搞什么鬼名堂呢？”
瑶瑶心里发虚，脸上却努力挤出甜甜的笑，试图蒙混过关，
“呵呵，白爷，瞧您说的，没……没干啥呀。就是……就是跟着夏朗哥哥出去散了散心。”
龙宝儿则直接别过脸，下巴微扬，摆出那副惯常的、爱答不理的倨傲模样。
老白见状，胡子一翘，火气“噌”就上来了，
“嘿！你这长虫，跟谁俩摆谱呢？
真当白爷我治不了你？
告诉你，就算你是真龙，在这地界儿，也得给我盘着！”
龙宝儿天不怕地不怕，但必须夏朗的面子，也得对这资历极老、手段莫测的白无常有几分退让。
眼见老白真要发飙，他瞬间变脸，堆起笑容，
一个箭步上前亲热地揽住老白的肩膀，哥俩好似地晃了晃，
“哎呀呀，白爷，我的好白爷！您说哪的话呀！我宝儿对您的敬仰那可是犹如滔滔冥河，连绵不绝！走走走，正好得了点好酒，咱爷俩喝两盅去，我给您赔罪！”
老白被她这前后反差弄得一愣，随即冷哼道：“臭小子，少跟我来这套！灌迷魂汤也没用，今天不说清楚……”
“说！说！边喝边说！”
龙宝儿一边给瑶瑶使眼色，一边连拉带拽地把老白往他常去的酒肆方向拖。
瑶瑶会意，也连忙在一旁帮腔，两人一唱一和，插科打诨，绝口不提昆仑和青铜门半个字。
最终，靠着几坛烈酒和一堆东拉西扯的废话，总算把满心疑惑的老白暂时糊弄了过去，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事瞒不了太久。
～
几天后，紧闭的四合院木门，终于“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
守在门外几乎寸步不离的龙龙，和每天必来报道的杨风，同时抬起头。
站在门内的夏朗，让两人的心瞬间揪紧。
他脸色是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
下巴上冒出了杂乱的胡茬，
往日那双总是沉着或锐利的眼睛，此刻显得异常疲惫和……空洞，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从里面硬生生挖走了。
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极致的颓废与疏离之中。
自从认识夏朗以来，龙龙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即便是最初创业最艰难、被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他眼中也始终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而现在，那簇火似乎快要熄灭了。
他喉头一哽，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朗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
杨风嘴里叼着的烟忘了吸，他盯着夏朗看了两秒，眉头狠狠拧起，脱口而出：
“我靠！夏朗，你这样子……他妈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他想用惯常的插科打诨打破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气氛。
夏朗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眼前这两张写满毫不作伪的担忧的脸上。
龙龙的眼睛都红了，杨风虽然语气粗鲁，但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夏朗心头，是温暖的慰藉，也是冰冷的刺痛。
他猝然扯动嘴角，努力勾出一个算是笑容的弧度，声音沙哑却刻意放得轻松：
“没事。人嘛，总有那么几天……看什么都不顺眼，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时候。”
他试图用自嘲掩盖一切。
龙龙显然没有被完全说服，依旧忧心忡忡：“朗哥，真的……没事了？你有什么一定要跟我说啊。”
夏朗点了点头，幅度不大，但带着一种刻意表现的坚定：“嗯，真的没事了。放心。”
他侧身让开门口，
“进来吧。我好像……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有点饿。龙龙，看看厨房还有什么，简单弄点，咱们仨……喝点。”
听到他主动说要吃东西、要喝酒，
龙龙悬了几天的心总算落下大半，脸上立刻漾开如释重负的笑容，
忙不迭地点头：“嗯嗯！好！朗哥你等着，我这就去弄！很快就好！”
他雀跃地转身奔向厨房，脚步都轻快起来。
杨风却没动，他锐利的目光在夏朗脸上细细扫过，
趁龙龙离开的间隙，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哎？跟哥说句实话，真他妈没事了？你这脸色可不像‘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