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最好的放大器。
它放大了心跳,放大了呼吸,也放大了那由远及近的,沉重而诡异的脚步声。
林越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一手死死捂着苏清欢的嘴,另一只手压着火折子,将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吞噬。
怀里的人很安分,没有挣扎,只是身体微微的颤抖,暴露了她同样紧张的情绪。
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掌心,有些痒。
但林越现在完全没心思理会这些。
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了那阵脚步声上。
一步。
又一步。
那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产生了回响,听起来忽远忽近,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位置和距离。
这是最要命的。
未知的,才是最恐怖的。
林越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听声音,来人只有一个。
脚步沉重,落地无声,说明对方要么是个高手,要么……体重不轻。
但不论是哪一种,对现在手无寸铁、环境不利的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怎么办?
冲出去拼了?
不行,敌暗我明,对方很可能带着武器,他们两个现在就是活靶子。
继续躲着?
可这箱子能有多大,一旦对方点亮火把,他们将无所遁形。
就在林越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死法的时候。
那脚步声,停了。
整个石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越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
来了吗?
要动手了吗?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掀开箱子,然后他一跃而起,抱着“能换一个不亏,换两个血赚”的念头,跟对方极限一换一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咔哒。”
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豆昏黄的光亮,在石室的另一头亮了起来。
不是火折子。
是油灯。
借着那微弱却稳定的光,林越终于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背影。
一个佝偻着腰,身形极其瘦削的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旧袍子,样式像是宫里最下等的老太监穿的。满头银发用一根旧木簪松松垮垮地挽着,整个人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此刻,他正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慢吞吞地走向石室深处,完全没有朝林越他们这边看一眼。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脚下的石砖。
林越和苏清欢躲在箱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什么情况?
守墓人?
还是不小心闯入的倒霉蛋?
只见那老太监没有理会那些金银财宝,也没有去看那些绫罗绸缎,而是径直走到了那个挂着几件旧龙袍的木架前。
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轻轻拂去龙袍上积攒的灰尘。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林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这老头对这些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视而不见,偏偏对这几件前朝的龙袍如此珍视。
他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腰间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低下头,对上了苏清欢那双写满了问号的大眼睛。
她用口型无声地问他:“鬼……?”
林越:“……”
他真想撬开这位大小姐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演《走进科学》呢?
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用口型回了两个字:“闭嘴。”
苏清欢委屈地撇了撇嘴,但还是乖乖地缩了回去。
可她不动了,她肚子动了。
“咕噜噜——”
一声清晰无比的,饥肠辘辘的叫声,在这死寂的石室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越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低头看向苏清欢的肚子。
苏清欢也僵住了,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小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
芭比q了。
这下彻底暴露了。
果然,那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老太监,动作猛地一顿。
他那佝偻的身体,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油灯的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了沟壑的脸,皮肤像老树的树皮一样干瘪,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眼白,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瞳孔。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藏身的木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惊讶,不愤怒,甚至……没有丝毫意外。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里有人。
林越的心沉到了谷底。
被发现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苏清欢惊恐的目光中,缓缓地从箱子后面站了起来,顺手将她也拉了起来。
事已至此,再躲藏已经毫无意义。
不如坦然面对。
“晚辈无意闯入,还请老人家不要见怪。”林越抢先开口,姿态放得很低。
能在这里守着前朝宝库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角色。
先礼后兵,总没错。
那老太监的目光,从苏清欢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林越的身上。
他浑浊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越身上那件虽然有些破损、但依旧能看出是太子规制的衣袍。
半晌,他才发出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林家的……子孙?”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几十年没有开过口说话一样,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林越心中一动。
林家?他没有说“皇家”或者“当今”,而是直呼“林家”。
这个称呼,很微妙。
“正是。”林越不卑不亢地回答,“晚辈林越,敢问老人家是?”
那老太监提着油灯,朝着他们走了两步。
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脸显得愈发诡异。
苏清欢下意识地往林越身后缩了缩,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
“咱家……姓魏。”老太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越,“一个守着些旧东西的,无名之人罢了。”
姓魏?
林越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大靖朝所有姓魏的权贵,却没一个对得上号。
而且他自称“咱家”,这是太监的自称。
一个前朝的太监?活到了现在?
这简直是活化石啊!
“魏公公。”林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们并非有意闯入此地,只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才掉了下来。若有惊扰,还望海涵。”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寻找着可能的退路。
然而,这石室四四方方,除了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已经封死的洞口,再无其他出口。
这里,是个绝地。
魏公公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
“追杀?”他沙哑地问,“这宫里,还有人敢追杀太子殿下?”
林越的心猛地一跳!
他认出我了!
他不仅认出了他是林家的子孙,更是一眼就道破了他太子的身份!
这老头,绝对不简单!
林越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做出了判断。
面对这种深不可测的老怪物,耍小聪明是下下策,实话实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公慧眼。”林越坦然承认,“朝中有人构陷于我,欲置我于死地。上面那两个,就是他们的爪牙。”
魏公公听完,却只是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咱家不管你们林家的事。”
他提着灯,转身又走回了那个挂着龙袍的木架前。
“咱家只守着这些东西。你们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
这算是……放过他们了?
林越和苏清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可问题是,他们也想走啊!
“公公,我们掉下来的入口已经被封死了,不知此地可有其他出口?”林越硬着头皮问道。
魏公公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干枯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件明黄色的龙袍。
“没有。”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林越的心,又沉了下去。
没有出口?
难道要他们在这里活活饿死?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苏清欢,这姑娘已经快把自己的肚子瞪出个洞来了。
不行,必须想办法出去!
“公公,”林越再次开口,语气诚恳了许多,“实不相瞒,我此番被陷害,与我推行新政有关。那些卷宗就在我身上,若是我出不去,新政便会彻底失败,届时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他这是在赌。
赌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老太监,心里还装着“天下”。
果然,听到“新政”和“天下百姓”这几个字,魏公公抚摸龙袍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浑浊的目光再次锁定林越。
“新政?”
“是。”林越从怀中掏出那几卷被他保护得很好的卷轴,“新政旨在强国富民,却触动了朝中某些守旧权贵的利益,他们以‘祖制不可违’为由,百般阻挠。”
他特意加重了“祖制不可违”这五个字。
魏公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那是一种……夹杂着讥讽和悲哀的复杂情绪。
“祖制……”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沧桑,“又是祖制……”
他提着灯,一步步走到石室中央,在一个巨大的,上了三重锁的紫檀木箱前停下。
“殿下可知,这大靖开国之君,你的先祖林乾,当年为何要留下这座前朝宝库,而不是将其付之一炬?”
林越摇了摇头。
魏公公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口箱子。
“因为他知道,再强大的王朝,也有腐朽的一天。再英明的祖宗,也无法预料到子孙后代会遇到的所有难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所谓的祖制,是前人留下的经验,而不是后人偷懒的枷锁!”
“林乾皇帝深知此理,所以他留下这座宝库的同时,也在这口箱子里,留下了一道密旨。”
密旨?!
林越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魏公公的目光变得幽深,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那道密旨,是赐予他某一位后世子孙的。凭此密旨,可破大靖朝任何一道‘祖制’,行一次……无上的皇权!”
轰!
林越的脑子,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破除任何祖制!行无上皇权!
这……这不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翻盘神器吗?!
有了这道密旨,什么丞相李斯年,什么保守派,什么“祖制不可违”,全都不怕!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推行他的新政!
“如何才能打开它?”林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魏公公看了他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需要传国玉玺。”
林越:“……”
好嘛。
刚给了个希望,反手就是一个绝望。
传国玉玺,那是他爹,当今皇帝林崇的私人印章,走哪带哪,比命都重要。
去偷他爹的玉玺?
那难度,跟他现在杀出皇宫,自己登基称帝,也差不了多少了。
看着林越那张瞬间垮掉的脸,魏公-公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咱家守了这里六十年,你,是第一个能找到这里,又心怀百姓的林家子孙。”
“或许,是天意吧。”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这石室,确实还有一个出口。是当年林乾皇帝留下的,以备不时之需。”
林越的眼睛瞬间亮了!
然而,就在魏公公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轰隆隆——”
一阵剧烈的石块摩擦声,从他们头顶传来!
是那个洞口!
它又被打开了!
几道强光从洞里穿过,伴随着几道矫健的人影,他们抓着绳索,迅速地滑了下来!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劲装,眼神阴冷,正是三皇子林珩的心腹,金牌打手,赵四!
赵四落地之后,一眼就看到了林越和苏清欢,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转为森然的杀机。
但他的目光,很快被魏公公和那口紫檀木箱吸引了。
“魏公公,我们又见面了。”赵四的语气带着一丝假惺惺的恭敬,“我家殿下说了,只要您交出钥匙,他保证您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魏公公将那把钥匙死死攥在手心,苍老的身体挺得笔直,挡在了林越和木箱的前面。
“告诉林珩,这箱子里的东西,他……不配!”
赵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一挥,身后的几个黑衣人瞬间拔刀,杀气四溢!
“动手!东西带走,人……都处理干净!”
刀光,在昏暗的石室中亮起,映照着魏公公那张布满皱纹却异常坚毅的脸。
他将手中的钥匙猛地向林越怀里一抛!
“走!从龙袍后面的暗门走!快!”
魏公公嘶吼着,举起手中那盏沉重的油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冲在最前面的赵四,狠狠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