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李三才私宅的朱漆大门刚被推开一条缝。
徐时霖捂着胸口,急促呼吸还未平稳,破空声便骤然响起。
“咻 ——”
一支淬了黑油的弩箭精准射穿他的右手手腕。
鲜血“噗”地喷涌而出,瞬间染红青色官袍,顺着指缝滴在台阶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啊!”徐时霖惨叫着跪倒在地。
手腕上的银链与青石板碰撞,发出“哗啦”的刺耳声响。
孙云鹤率领百名锦衣卫从街角冲出。
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
靴底踩着台阶登高,高声喝令:“奉陛下密旨!捉拿叛臣李三才、徐时霖!拿下!”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进府门。
刀鞘撞在廊柱上的脆响,惊得院中的乌鸦扑棱棱飞逃。
羽毛飘落在血泊里。
徐时霖被两名锦衣卫反剪双臂按在地上。
疼得浑身抽搐。
视线却瞥见孙云鹤直奔正厅。
显然,对方早已知晓李三才的位置。
“李三才在哪?”孙云鹤一脚踹翻厅前的汉白玉石凳。
石凳“咚”地砸在地上。
对吓得瘫软的管家怒喝。
管家抖得像筛糠,手指着后门,声音发颤:“李…… 李大人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说…… 说要去张家湾乘船南下!”
孙云鹤眼神一厉,当即下令:“分两队!陆路沿通州官道追,水路调三艘快船顺运河截!务必在他出京前拿下,跑了一人,提头来见!”
锦衣卫即刻兵分两路。
陆路的马蹄声“哒哒”踏碎街巷寂静,扬起的尘土混着暮色扩散。
水路的快船扯起风帆,“唰”地划破运河碧波,连岸边的芦苇都被船桨搅得弯腰。
半个时辰后,运河张家湾段的水面上。
李三才的官船正扬帆疾驰。
船尾还拖着两艘载满家奴与金银的驳船,吃水线压得极低。
“大人!后面有快船追上来了!插着锦衣卫的旗子!”了望的家奴扒着船舷高呼,声音里满是恐慌。
李三才猛地站起身,扶着船舷望去。
三艘快船破浪而来,船头的弓弩手已搭箭瞄准,箭尖在夕阳下闪着寒光。
“慌什么!”李三才强作镇定,对身边的家奴头目吼道,“把鸟铳抬出来!谁敢靠近就开火!老子就不信他们敢动朝廷命官!”
四名家奴立刻抬出两架鸟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追兵。
空气瞬间凝固得像铁块。
快船逼近的瞬间,鸟铳突然“砰”地响起。
铅弹擦着锦衣卫的船舷掠过,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孙云鹤站在船头冷笑,抬手做了个“停火”的暗号。
就在这时,李三才身后的三名家奴突然转身。
手中短刀“噗嗤”刺穿旁边两名火铳手的喉咙。
鲜血喷了李三才一脸。
“你…… 你们反了!”李三才惊怒交加,伸手去拔腰间佩刀,手指却抖得握不住刀柄。
为首的家奴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李大人,我们早投东厂了,您就别挣扎了。”
李三才眼前一黑,瘫坐在甲板上。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养了五年、视作心腹的家奴,竟然是东厂的眼线。
锦衣卫纵身跳上官船,冰冷的铁链“哗啦”套住李三才的脖子。
驳船上的家奴见状纷纷弃械投降。
官船的风帆无力地垂落,在运河上打着转。
当日傍晚,乾清宫的灯火已次第亮起。
魏忠贤捧着密报快步走进暖阁,“扑通”跪地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皇爷,大喜!李三才、徐时霖全都拿下了!此刻已押入诏狱,连他们准备运走的二十万两赃银都截了!”
朱由校正摩挲着一枚西洋望远镜,镜筒反射着烛火,闻言抬眼:“哦?他倒还想顽抗?”
“何止顽抗!还让家奴用火铳拒捕,差点伤了弟兄!”魏忠贤笑道,“不过奴婢早安排了三名家奴暗投东厂,当场反戈,没费一兵一卒就擒了他!现在两人都上了‘乌香’,料想撑不了半个时辰就会招供。”
“乌香”是东厂审讯的秘药,闻之令人神志不清,哪怕是铁骨铮铮的硬汉,也熬不过三炷香。
朱由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将望远镜放在案上:“魏伴伴办事,朕一向放心。传旨,让许显纯亲自审讯!务必问出东林党与江南士绅的勾结细节,还有他们购火药、烧纱厂的具体计划,一个字都不能漏!”
“奴婢遵旨!”魏忠贤重重磕头,额头撞得地砖发响。
朱由校又补充道:“另外,让东厂盯紧京中士大夫,尤其是钱谦益、黄尊素那群没被抓的!看看谁还敢替东林党通风报信,抓一个,审一个!”
魏忠贤领旨退下后,暖阁内只剩朱由校一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外渐沉的暮色,指尖轻轻敲击着窗棂,节奏平稳得像在落子。
“人才啊……”朱由校低声自语,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张无形的棋盘。
魏忠贤管阴谋,东厂、锦衣卫这两把刀被他用得炉火纯青。
抓贪腐、查党羽从不含糊,是朕最锋利的暗刃,专斩暗处的蛀虫。
方从哲驭文官,虽算不上铁骨铮铮,却能稳住内阁,在文官集团里周旋,替朕挡了不少明枪暗箭,是朝堂的“缓冲垫”。
熊廷弼镇辽东,手持尚方宝剑,能压得住骄兵悍将,把后金的攻势死死挡在关外,是大明的北境长城,丢不得。
徐光启掌实学,松江纱厂、西洋贸易、新式技艺全靠他打理,硬生生为内廷开辟出源源不断的财源,是朕的“钱袋子”,必须护好。
袁可立理战略,对后金、蒙古的局势了如指掌,每次上奏的对策都切中要害,是朕的智囊,缺不得。
汪应蛟管财政,虽之前有些摇摆,但经此一事后收敛了不少,打理户部的账本还算尽心,能把钱用在刀刃上,是合格的“管家”。
他抬手在窗棂上轻轻一点,仿佛落下一枚关键棋子,口中缓缓吐出三个字:“高攀龙。”
暖阁内的烛火轻轻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高攀龙是东林党领袖,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比李三才的根基还深。
若能从他口中撬出更多东林党与江南士绅的勾结证据,甚至让他反戈一击,指证同党,这盘棋就彻底活了。
之前暂锢诏狱不审,就是等着李三才、徐时霖的口供到手。
先让他看看东林党的下场,不愁他不招。
“该收网了。”朱由校低语,语气里没有丝毫波澜,却透着掌控全局的笃定。
东林党这群蛀虫,盘踞朝堂多年,勾结士绅、贪墨国库、甚至敢谋毁大明的实业根基,是时候把他们一个个从棋盘上剔除了。
诏狱的刑讯室里,油灯昏黄。
许显纯正拿着李三才的供词初稿,指尖划过“与江南士绅约定下月初三罢市”“派徐时霖购五十斤火药,欲夜烧松江纱厂”的字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三才趴在地上,浑身是汗,头发黏在额头,“乌香”的药力让他意识模糊,却还在断断续续地吐露名字:“钱…… 钱谦益收过我十万两,让他在朝堂上帮我说话…… 黄尊素也收了…… 江南的徐尔恒,答应罢市后分他三成利……”
每一个名字,都被书吏飞快记录在案,墨迹层层叠叠,像一张越织越密的网。
徐时霖的供词也已基本成型,与李三才的供词相互印证。
从伪造徐母死讯,到谋划烧纱厂、逼罢市,东林党的阴谋网络,渐渐清晰得像刻在纸上。
许显纯拿起朱笔,在供词末尾写下“明日提审高攀龙对质”,笔尖划破纸页,眼神里满是狠厉。
远在无锡的江南士绅们,还在徐尔恒的宅院聚宴,等着李三才的消息。
“只要烧了纱厂,抢来新式技艺,咱们的棉纺作坊就能继续赚钱!”一名士绅端着酒杯,笑得眉开眼笑。
徐尔恒捻着胡须附和:“等李大人的消息一到,咱们就动手!朱由校远在京城,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们不知道,李三才早已沦为阶下囚,他们的名字正被一一记录在诏狱的供词上。
更不知道,一张由皇帝亲自编织的天网,已悄然笼罩在江南的上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猛然收紧。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
朱由校看着案上的人才名单,又拿起李三才的供词,指尖在“高攀龙”三字上停顿许久。
下一局,该轮到这位东林领袖了。
这盘棋,也该下到终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