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翰林院的角门就被寒风推开,卷进几片残雪。
周延儒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搓着冻得发僵的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青砖地上被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他已经等了一夜,派去杀范毓卿的刺客石沉大海,缪昌期也杳无音信,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心头,越勒越紧。
“张福!” 周延儒朝厢房嘶吼一声,声音发颤。
仆人张福连滚带爬跑出来:“老爷,您叫我?”
“快,备马!你去城东找李阁老,就说我有灭顶之灾,求他在陛下面前说情!晚了就来不及了!” 周延儒抓着张福的胳膊,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张福刚要应声,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 “哐当” 的铁链声,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颤。
十几名东厂番役簇拥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走进来,正是东厂理刑千户秦建兴,他手里的铁链甩得 “哗啦” 响,眼神像要吃人。
“周大人,别来无恙啊?” 秦建兴皮笑肉不笑,语气里满是嘲讽。
周延儒脸色骤变,“噔噔噔” 后退三步,撞到了院中的石榴树:“秦千户,你…… 你凭什么闯翰林院?这是文人圣地!”
“凭这个!” 秦建兴掏出朱由校的圣旨,展开时声音洪亮如钟,“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翰林院周延儒勾结晋商、安插内奸、通虏走私,着东厂即刻缉拿,押入诏狱严审!钦此!”
周延儒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扶住树干才勉强站稳:“我没有!这是诬陷!我是东林清流,怎么会通虏?”
“有没有,到诏狱让烙铁说话!” 秦建兴一挥手,两名番役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冰凉的铁链 “咔嚓” 一声锁在了周延儒的脖子上,勒得他直咳嗽。
张福吓得缩在墙角,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周延儒被番役拖着往外走,脚尖在地上划出两道血痕,嘴里不停喊着:“我是朝廷命官!我要见陛下!陛下会信我的!”
秦建兴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他腿弯:“陛下忙着整顿朝纲,没空见你这奸贼!老实点!”
翰林院的官员们听到动静,纷纷从屋里探出头,看到周延儒被铁链锁着,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像见了鬼似的,赶紧缩回了头,连窗户都悄悄关上了。
同一时间,兵部衙门的偏厅里,刘国缙正围着炭盆烤火,手里把玩着一枚油光锃亮的玉扳指,脸上满是得意。
他是东林党人,靠着周延儒的关系才在兵部混了个主事的职位,昨晚听说缪昌期被抓,心里正盘算着怎么趁机顶替空缺的郎中职位。
“要是缪昌期真倒了,这兵部郎中的位置,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到时候油水就多了……” 刘国缙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
话音刚落,偏厅的门 “砰” 地被踹开,木屑飞溅,秦建兴带着番役冲了进来,手里的刀鞘把桌子都砸翻了。
“刘国缙,跟我们走一趟!” 秦建兴大喝一声,震得屋顶的灰尘都掉了下来。
刘国缙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来,炭盆都被带翻了:“秦千户,我是兵部主事,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事!”
“凭你和周延儒勾结,收了晋商三千两银子,帮他们伪造通关文牒走私粮草!” 秦建兴掏出缪昌期的供词,拍在他脸上,“缪昌期都招了,你还想抵赖?”
刘国缙脸色煞白,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猛地推开一名番役,朝着兵部尚书的办公室狂奔:“尚书大人救我!我是被冤枉的!周延儒陷害我!”
兵部尚书正在批阅公文,听到喊声抬头一看,见是秦建兴带着番役,吓得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手里的笔都在抖。
他早就接到魏忠贤的通气,陛下要清算东林党,这个时候沾上刘国缙,就是自寻死路。
刘国缙见尚书把头埋得比桌子还低,心里彻底凉了,像掉进了冰窖。两名番役追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铁链 “咔嚓” 锁上了手腕。
“尚书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都是东林的人啊!” 刘国缙挣扎着大喊,眼泪都流了出来。
兵部尚书头也不抬,挥了挥手,声音细若蚊蝇:“把人带走,别在兵部喧哗,影响办公。”
秦建兴冷笑一声,拖着刘国缙往外走,留下满厅惶恐的兵部官员,一个个面面相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这一天,京城的官场彻底乱了套,像被捅了的马蜂窝。
东厂番役和锦衣卫缇骑分成几十队,骑着快马穿梭在大街小巷,手里拿着供词名单,见人就抓。
凡是缪昌期供词上有的名字,不管是在衙门办公,还是在家中休息,全都被当场拿下,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左光斗在都察院刚写完弹劾魏忠贤的奏折,墨迹还没干,番役就堵在了办公桌前,铁链直接锁上了他的脖子;
李若琳在翰林院给学生讲 “忠君爱国”,唾沫横飞,结果番役冲进课堂,当着学生的面把他拖走,让他成了天大的笑话;
就连已经退休在家的前御史王象春,都被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光着脚就被押上了囚车,冻得瑟瑟发抖。
一时间,京城的各个衙门里,哭喊声、求饶声、铁链声此起彼伏,往日里趾高气扬的东林官员,此刻全都成了丧家之犬,连狗都不如。
被抓的官员越来越多,诏狱的牢房很快就满了,连老鼠洞都塞不下了。
狱卒们不得不把走廊、院子都腾出来,用木栅栏隔开,把新抓来的官员像牲口一样圈在里面,人挤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诏狱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混合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官员们挤在一起,有的哭天抢地喊 “冤枉”,有的唉声叹气骂缪昌期 “卖友求荣”,还有的在偷偷祈祷,希望能有人来救他们。
缪昌期被关在单独的牢房里,透过铁窗看到外面不断押进来的同党,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强烈,像要把他吞噬。
他原本以为,自己招供了就能少受点罪,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可现在看来,陛下是要把整个东林党连根拔起,一个都不留。
“左光斗也被抓了…… 李若琳也来了…… 连王象春都没放过……” 缪昌期喃喃自语,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指节泛白,都快捏碎了。
他想起自己当初在翰林院意气风发,和周延儒等人拍着胸脯约定 “匡扶社稷、澄清天下”,可到头来,却成了通虏的阶下囚,还要连累这么多同党一起死。
“完了,全完了…… 东林党完了,我也完了……” 缪昌期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尘,成了一道道黑痕。
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肯定是诏狱里最严酷的审讯和最可怕的刑罚 —— 烙铁、夹棍、钉板,而他,就是第一个开口的罪人,要被千夫所指。
当天晚上,诏狱的刑讯房里灯火通明,火把把墙壁照得通红,映着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让人头皮发麻。
魏忠贤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雾气缭绕,他慢条斯理地吹着,看着被绑在十字刑架上的周延儒,眼神像猫捉老鼠。
周延儒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灰尘和血污,衣服被扯得稀烂,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嘴里还在骂:“魏忠贤,你这阉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大人,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魏忠贤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时发出 “当” 的一声,“你安插在宫里的三个眼线,昨天就全招了,连你让他们偷陛下的奏折都供了;你和晋商的往来账目,范毓卿也一笔一笔写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周延儒冷笑一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魏忠贤,你不过是个伺候人的阉宦,也配审我?我是万历年间的进士,就算死,也不会向你这阉贼低头!”
“死?” 魏忠贤站起身,走到周延儒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语气阴狠,“没那么容易!你要是招了,还能留个全尸,给你家留个后;要是不招,咱家就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让你在痛苦中死,连骨头都剩不下!”
“我没什么可招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延儒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魏忠贤脸色一沉,朝旁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用刑!让他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狱卒拿起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周延儒身上,“啪” 的一声,皮肉立刻裂开,鲜血直流。
周延儒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死死地闭着眼睛,额头上的冷汗像下雨一样往下淌。
魏忠贤皱了皱眉 —— 这周延儒倒是个硬骨头,普通的刑罚恐怕撬不开他的嘴,得想个别的办法。
离开刑讯房,魏忠贤回到东厂的值房,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让周延儒招供,桌子上的茶都凉了。
就在这时,手下进来禀报:“厂公,南苑的陆安求见,说有办法帮您审周延儒。”
魏忠贤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快让他进来!要是真有办法,重重有赏!”
陆安是前锦衣卫指挥佥事,当年在刑讯上颇有手段,人称 “活阎王”,后来因为年纪大了,就去了南苑养老,很少出来。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进来,躬身道:“老奴陆安,参见厂公。”
“陆老不必多礼。” 魏忠贤连忙上前扶他,“今日请您来,是想请教您,对付周延儒那样的硬骨头,有什么好办法?普通刑罚没用啊。”
陆安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魏忠贤:“厂公放心,老奴有办法。这是老奴当年从暹罗商人手里换来的‘乌香’,只要把粉末烧了,让犯人闻进去,不出半个时辰,就会神志不清,问什么说什么,连小时候偷邻居鸡的事都能说出来!而且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就算想翻供都没机会!”
魏忠贤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黑色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人头晕。
“这东西真有这么厉害?不会出岔子吧?” 魏忠贤有些怀疑,毕竟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老奴当年用它审过不少硬骨头,从来没失手过!” 陆安拍着胸脯保证,“不管多嘴硬的人,只要闻了乌香,没有不招的!周延儒就算是铁打的,也得乖乖开口!”
魏忠贤捏着油纸包,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有了这东西,就算周延儒再硬,也得乖乖吐出所有实情!至于其他的东林党人,更是不在话下!今夜,诏狱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