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指尖还贴着腰间的密信。
庭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踏踏踏”震得青砖发颤。
一队亲兵举着“奉旨巡江”的黄旗开路,黄旗上的龙纹在阳光下闪着光。
阮大铖身着青色官袍,手里捧着明黄圣旨,缓步走进来,袍角扫过地上的血渍,没沾半点尘埃。
“臣阮大铖,奉陛下旨意,前来疏导江南民情,协调征税事务。”
阮大铖的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庭院里的血迹和跪地的董其昌,没有丝毫波澜,像在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
董其昌听到“阮大铖”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早从东林党那里听说,阮大铖曾与叶向高有旧,此刻定是来救自己的!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阮大铖面前,膝盖在血渍上蹭出暗红印子。
死死抱住阮大铖的腿,嚎啕大哭:“阮大人救我!汪应蛟滥用职权!不仅要抄我家产,还索贿五万两!我不从,他就纵容满桂杀我侄子!您看我这旧伤,就是上次拒贿被他的人打的!”
董其昌一边哭,一边用力扯破自己的官袍,露出肩膀上一道浅浅的疤痕。
那是去年打猎被树枝刮的,此刻却成了他“诬告的证据”。
汪应蛟脸色一沉,往前迈了一步,手按在腰间的令牌上。
“董其昌,你血口喷人!我何时索贿?何时派人打你?”
李邦华站在一旁,眼神闪烁,手指悄悄攥紧了密信。
他倒要看看,阮大铖是帮东林党护着董其昌,还是帮朝廷拿人,也好回禀方从哲。
阮大铖弯腰扶起董其昌,手指却突然用力,捏住他的手腕,指甲嵌进肉里。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董大人,别急,陛下让我来,就是为了查清是非,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他转向汪应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啪”地扔在董其昌面前。
账册翻开的一页,“五千亩田只报两千亩”的字迹格外刺眼。
“这是崇文寺抄录的你家田亩账,欠税十二万两,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董其昌看着账册,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
“这……这是误会,账册记错了,是胥吏算错了田亩数……”
“误会?”
阮大铖突然提高声音,一巴掌甩在董其昌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在庭院里回荡。
董其昌的脸颊瞬间红了一片。
“你以为我是东林党,会帮你遮掩?告诉你,本官与东林党势不两立,只忠于陛下!”
董其昌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恐惧。
他怎么也没想到,阮大铖竟然是皇帝的人,不是东林党的救兵!
“你说汪大人索贿五万两,可有凭证?”
阮大铖逼近一步,眼神如刀,扫过董其昌的脸。
“是有字据,还是有人证?若拿不出来,就是诬告朝廷命官,按律当斩!”
董其昌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他哪有什么凭证,不过是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想拖汪应蛟下水!
“我……我没有凭证……”
董其昌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快贴到地上。
“是我一时糊涂,诬告了汪大人……求大人饶命!”
“一时糊涂?”
阮大铖冷笑,又是一巴掌甩过去,这巴掌比刚才更重,董其昌的嘴角瞬间渗出鲜血。
“你抗税拒缴,纵容侄子带豪奴反抗朝廷,杀了两名边军,现在还敢诬告大臣,这是‘一时糊涂’吗?这是谋逆!”
他转向满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满将军,把董其昌绑起来!他再敢狡辩一句,就先掌嘴五十,让他知道诬告朝廷命官的代价!”
满桂应诺,两名边军上前,粗麻绳勒住董其昌的肩膀,勒得他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哼一声。
董其昌看着阮大铖冰冷的眼神,终于彻底绝望,哭喊道。
“我缴税!我全额缴税!连滞纳金都缴!求您别绑我,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阮大铖抬手示意边军松绑,冷冷道。
“早这样,何必受这皮肉之苦?现在就带你家人去库房,把银锭、粮食都运出来!少一两银、一粒粮,就多打你一鞭子!”
董其昌连滚带爬地冲进库房,嗓子都喊哑了。
“快!把所有银箱都搬出来!粮仓打开!别磨蹭!”
家丁们不敢耽误,银锭一箱箱被抬出来,箱子落地时“哐当”响。
粮食一袋袋扛上车,麻袋上的谷粒撒了一地,庭院里很快堆起小山般的财物,阳光照在银锭上,闪得人睁不开眼。
林夔拿着账册清点,手指划过“十二万两”的数字,对汪应蛟道。
“大人,十二万两欠税,加上五万两滞纳金,一分不少,都齐了!”
汪应蛟看着董其昌瘫坐在银箱旁的样子,冷笑一声。
“董大人,这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吧?早缴了税,你侄子不用死,你也不用受这罪,何必呢?”
董其昌低着头,不敢回话,只是不停用袖子擦拭嘴角的血迹,袖子上很快沾满了暗红的血。
就在汪应蛟挥手让边军押着财物马车离开时,阮大铖突然叫住他。
“汪大人稍等,还有一事未了——董其昌刚才的话,还没说透。”
他走到董其昌面前,脚尖踩着董其昌的衣角,眼神里满是狠厉。
“你刚才说,你与东林党往来密切,他们答应帮你对抗朝廷?叶向高是不是还跟你说,会联合浙江海盗劫西厂的税银?”
董其昌身子一震,像被踩中了尾巴,连忙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
“没有!我跟东林党只是普通往来,没勾结!更没什么海盗!”
“没有?”
阮大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董其昌的脚离了地,脸色涨得通红。
“本官已经查到,你上个月给叶向高送了十万两银子,让他在朝堂上反对征税,还帮他联络松江的海盗!你还敢说没有?”
董其昌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事,阮大铖怎么会知道?
阮大铖抬手又是一巴掌,董其昌的牙齿都被打松了,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
“记住!从今往后,别再跟东林党有任何往来,更别想着勾结海盗!陛下的眼睛,能看清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匕首的冰凉贴在董其昌的舌头上,董其昌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再敢多说一个字的废话,本官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永远没法跟东林党传消息!”
董其昌连连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敢再反驳半个字。
阮大铖松开手,董其昌“扑通”摔在地上,像一摊烂泥,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汪大人,财物就劳烦你带回征税署,本官还要在松江查其他士绅的欠税情况,顺便……查一查东林党和海盗的联系。”
阮大铖转向汪应蛟,语气缓和了些,眼神却依旧锐利。
汪应蛟点头。
“有劳阮大人,若需要边军配合查海盗,随时派人去征税署找我!”
边军们押着装满财物的马车离开,马蹄声渐渐远去,庭院里只剩下阮大铖、李邦华和瑟瑟发抖的董其昌。
李邦华看着阮大铖,连忙拱手,语气里没了刚才的试探。
“阮大人果然忠于陛下,刚才是本官多虑了,不该怀疑大人的立场。”
阮大铖冷笑,眼神扫过李邦华腰间的密信。
“李大人,记住,在江南,只有帝党,没有东林党,更没有‘方首辅的人’。谁要是敢帮东林党,或是跟首辅串通着打小算盘,就是跟陛下作对,下场比董其昌还惨。”
他转身离去,亲兵们跟在身后,脚步声“踏踏”响,渐渐消失在巷口。
董其昌躺在地上,看着阮大铖的背影,心里满是屈辱与恐惧。
他知道,东林党靠不住,江南士绅的好日子,真的到头了。
庭院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褐色,夕阳透过树梢洒下来,落在董其昌的脸上,映出他绝望的表情。
远处传来边军的马蹄声,那是去查抄其他士绅庄园的队伍,声音越来越近,董其昌的心也越来越沉。
他不知道,自己剩下的那两座庄园,会不会也被查抄。
而阮大铖坐在马车上,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名单,名单上“叶向高”“浙江海盗头目”的名字被红笔圈在一起,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陛下要的,不仅仅是追缴欠税,更是要彻底铲除东林党在江南的根基,连带着那些跟东林党勾结的海盗,一起收拾干净。
马车驶过松江的码头,远处黑风口的方向隐约传来船帆的声响。
阮大铖眼神一冷。
看来,海盗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