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火雷”的余威尚在耳畔嗡鸣,林间弥漫的硝烟与血腥气如同无形的鞭子,驱策着车队不敢有片刻停歇。
伤员被简单安置在车上,缴获的兵甲塞满了原本就拥挤的空间,车队以一种近乎仓皇的速度,沿着官道向北疾驰。
天色迅速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远山,寒风渐起,卷着沙尘和枯叶,打在车篷上噼啪作响。
一场冬雨似乎蓄势待发。
“大人,天色已晚,前方二十里内并无驿站,只有一处废弃的荒村,据说…不太干净。”
枭驱车靠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连续的战斗和高度紧张,让这位铁打的汉子也显出了倦容。
萧辰掀开车帘,看了看晦暗的天色,又感受了一下体内依旧隐隐作痛的识海。
“不太干净”通常意味着危险,但比起在野外毫无遮挡地迎接可能的下一波袭击,一个可以依托的废墟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就去荒村。谨慎布防,轮流休息。”
“是。”
当车队拐下官道,驶入一条荒草丛生、几乎被野草淹没的小路时,雨点终于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冰冷地砸在车顶和枯叶上。
前行数里,一片断壁残垣出现在暮色雨幕中。
残破的土墙,倒塌的房梁,歪斜的门户,整个村落死寂无声,唯有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村子中央,有一处相对完好的宅院,青砖黑瓦,门楼高耸,虽然也布满蛛网尘埃,但结构尚存,在这片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就在这处宅院休整。”
萧辰下令。
这宅院至少能挡风遮雨,视野也相对开阔。
车队驶入宅院前荒芜的庭院。
青鸾卫立刻行动,一部分人迅速清理出主屋和几间厢房,另一部分人则在外围布置暗哨,警惕地注视着风雨中摇曳的荒村剪影。
主屋内,众人燃起篝火,驱散着寒意和阴森。
湿漉漉的衣物被架在火边烘烤,散发出带着霉味的水汽。
白凤检查着伤员的伤势,金鸽儿清点着剩余的物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连番遇袭,损失不小,士气也难免低落。
萧辰坐在火堆旁,闭目调息。
帝经缓缓运转,修复着神魂,也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这荒村给他的感觉很奇怪,并非单纯的死寂,而是有一种…粘稠的,仿佛陷入泥沼般的滞涩感。
夜色渐深,雨声渐密。
起初,只是负责外围警戒的青鸾卫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们明明记得自己巡逻的路线和方位,但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原地?
庭院中的那棵歪脖子枯树,仿佛一直在眼前打转。
“喂,老张,你觉不觉得…这地方有点邪门?”
一个年轻些的护卫忍不住低声问同伴。
“别自己吓自己!可能是天黑雨大,迷眼了!”
年长的护卫呵斥道,但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
然而,很快,连在主屋休息的人也察觉到了异常。
“咦?我明明把水囊放在门口的,怎么跑到墙角去了?”
“你们看那扇窗户!我刚才明明关紧了,怎么又开了?”
“不对…我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有这么大吗?我怎么觉得…墙好像在动?”
细微的异常逐渐累积,恐慌如同瘟疫般悄然蔓延。
有人想出去透透气,却发现原本清晰的房门似乎变得模糊不清,走出去几步,眼前景象扭曲,竟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屋内!
“鬼打墙!是鬼打墙!”
终于有人崩溃地喊了出来。
整个宅院,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大碗倒扣住,所有人都被困在了方寸之地,无论如何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而且,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幻,墙壁上浮现出诡异的影子,耳边响起若有若无的哭泣和低语,直钻脑海!
“冷静!”
枭厉声大喝,试图稳住局面,但他自己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眩晕,仿佛有力无处使。
白凤秀眉紧蹙,她尝试用银针刺穴,稳定几个濒临崩溃的护卫心神,但效果甚微。
这并非寻常的迷药或毒物,更像是一种直接影响感知和精神的力量。
金鸽儿紧紧抱着账本,小脸煞白,她哪见过这种阵仗。
萧辰猛地睁开双眼,眼底金芒流转。
帝经的感知告诉他,这绝非什么鬼怪作祟,而是一种极高明的阵法!
一种利用环境、光影、声音乃至人的心理,扭曲感知,困人于无形的奇门遁甲之术!
“我们被困在阵法里了。”
他声音平静,却让慌乱的人们找到了一丝主心骨。
“阵法?”
枭握紧了刀柄,“大人,可能破?”
萧辰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门口。
在他帝经的视野中,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简单的墙壁和庭院,而是无数条交织流动的、紊乱的能量线条,它们构成了一个复杂而精密的迷宫,不断干扰、误导着闯入者的感官。
“雕虫小技。”
萧辰冷哼一声。
若是全盛时期,不费吹灰之力,但此刻他或许需要费些手脚…
帝经破妄之眼,开!
他眼中金光大盛,无视那些扭曲的光影和诡异的声响,视线直接穿透表象,锁定那些能量线条流动的轨迹和关键节点!
这阵法虽然精妙,但布阵之人显然功力未至化境,或者仓促布置,留下了不少可供推演的破绽。
与此同时,在宅院外风雨中的某处阴影里,一个穿着宽大黑袍、身形干瘦如同骷髅的老者,正盘膝坐在一个简陋的阵盘前,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他便是受靖王笼络的江湖异人——“鬼算子”。
他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享受着猎物在阵中绝望挣扎的感觉。
“哼,任你武力通天,陷入老夫这‘九曲迷魂阵’,也休想脱身!
待得你们心神耗尽,便是老夫收割之时…”
鬼算子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靖王许诺的报酬,可是相当丰厚。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很快僵住了。
阵中,萧辰动了。
他并未盲目乱闯,而是根据帝经推演出的能量流向,脚下步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某种规律。
他时而前行三步,忽而后退一步,时而左转,时而右折,如同在跳一支诡异的舞蹈。
阵势变幻,数道持刀的黑影凭空出现,嘶吼着扑向萧辰!气势汹汹!
萧辰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些幻影,脚步不停,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走。
幻影穿过他的身体,如同烟雾般消散无踪。——破妄之眼,无视虚幻!
脚下地面突然变得松软,仿佛要化作流沙将他吞噬!
萧辰脚尖在看似即将塌陷的地面上轻轻一点,身体如同柳絮般借力飘起,落在另一处看似危险、实则是生门节点的碎石堆上。——帝经推算,预判吉凶!
耳边响起最亲近之人的呼唤、敌人的嘲讽、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低语…
萧辰眼神依旧清明,帝经守住灵台,如同中流砥柱,任你万千魔音,我自岿然不动。
——神魂稳固,心魔不侵!
鬼算子在外面越看越心惊!
这小子怎么回事?他好像能看穿阵法变化?
这不可能!
就算是精通奇门遁甲的高手,陷入阵中也需时间推演,他怎能如此闲庭信步?
就在鬼算子心神震动,阵法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时——
萧辰眼中精光爆射!就是现在!
他猛地抬手,指向庭院角落一口毫不起眼、布满青苔的古井!
那井口上方,悬着一面早已锈蚀不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铜镜!
那正是整个“九曲迷魂阵”的能量汇聚点和视觉误导的核心阵眼!
“枭!震位!井口铜镜!”
萧辰低喝!
早已蓄势待发的枭,闻声而动!
他虽不明阵法奥妙,但对萧辰的命令执行不折不扣!
身形如电射出,手中长刀并未劈砍,而是灌注内力,猛地投掷而出!
长刀化作一道寒光,撕裂雨幕,带着凄厉的呼啸,精准无比地射向那面铜镜!
“不——!”
鬼算子在外面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嘶吼!
“哐啷——!”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夜空!
那面锈蚀的铜镜被长刀瞬间击得粉碎!
如同镜子破裂,笼罩整个宅院的无形力场骤然消失!
扭曲的景象恢复正常,诡异的声响戛然而止,那令人窒息的困顿感瞬间消散!
所有人都感觉浑身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噗——!”
阵眼被破,鬼算子遭到阵法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他惊恐地看了一眼宅院方向,再也顾不得什么任务报酬,身形一晃,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遁入风雨夜色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荒村宅院内,篝火依旧噼啪作响,雨声清晰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恍如隔世。
萧辰走到那口古井旁,看着地上碎裂的铜镜,目光冰冷。
“收拾一下,天亮立刻出发。”
奇门遁甲,困不住真龙。这京城之路,当真是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