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狼谷深处的地形,像个被巨人啃了一口的烂苹果。
不是夸张,是真的烂——地面裂开无数道口子,宽的地方能掉进一辆马车,窄的也能卡住人脚。
裂缝里涌出暗红色的雾气,带着浓烈的硫磺和腐肉混合的臭味,吸一口就呛得人眼泪直流。
雾气贴着地面爬,把能见度压到不足十丈。
墨凤走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冰翎。
三尺长的冰晶羽毛在红雾里泛着柔和的蓝光,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
光芒所过之处,红雾像遇到克星一样退散,露出底下焦黑龟裂的土地。
但光芒也只能照出十丈。
十丈外,还是浓得化不开的红雾。
“这鬼地方……”
墨凤啐了一口,唾沫在落地前就被冻成了冰碴,“温度越来越低了。”
确实低。
刚进谷时还能忍受,现在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皮靴踩碎冰晶的咔嚓声。
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然后在空中凝结成细碎的冰粒,簌簌落下。
有人的眉毛和睫毛上已经结了霜,眨眼时能听见冰晶摩擦的细微声响。
青凤走在队伍中间,手里握着那枚青木玉叶。
玉叶散发着温润的绿光,像个小太阳,给周围人带来一丝暖意。
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青木真气擅长疗伤和生机,对抗这种极寒环境本就吃亏,现在还要分心感应乌兰雪遗体的位置,消耗极大。
“还有多远?”
她低声问。
墨凤没回头,只是抬手指了指前方:“应该就在前面。
冰翎的共鸣越来越强了,像有个磁石在吸它。”
队伍继续前进。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前方的红雾突然变淡了。
不是散开,是被某种更纯粹的东西取代了——冰蓝色的寒雾。
那寒雾和红雾泾渭分明,像有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个世界。
寒雾这边,温度骤降至少二十度。墨凤手里的冰翎光芒大盛,几乎要脱手飞出。
“到了。”
她停下脚步。
前方十丈,寒雾最浓的地方,地面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冰墙。
不是普通的冰墙,是那种晶莹剔透、厚得看不见对面的冰层。
冰层表面光滑如镜,能照出人影,但人影是扭曲的、拉长的,像哈哈镜。
冰层内部,冻结着东西——扭曲的树根,巨大的兽骨,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形。
而在冰墙正中,有一个漩涡状的凹陷。
凹陷不大,直径约三尺,深不见底。
漩涡在缓慢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一股刺骨的寒气喷涌而出,吹得人站不稳。
“永冻结界……”
青凤喃喃,“入口就在漩涡中心。”
“怎么进去?”
一个士兵问,“砸开?”
“砸不开。”
墨凤摇头,用冰翎敲了敲冰墙表面。冰翎和冰墙接触的瞬间,冰墙表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水波。
但涟漪过后,冰墙完好无损,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这冰不是凡冰。”
她说,“是极寒灵气凝结的实体,比钢铁还硬。而且……”
她指了指漩涡,“那里面是灵气的源头,温度低到能瞬间冻结灵魂。”
队伍里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青凤走到冰墙前,伸手触摸。
指尖离冰墙还有三寸时,一层薄冰就顺着手指往上蔓延。
她立刻收手,运起青木真气,绿光流转,把冰层震碎。
但就这一下,手指已经冻得发黑发紫。
“我的青木真气能抵抗寒气,但坚持不了多久。”
她回头看向墨凤,“需要你帮我。”
“怎么帮?”
“我用青木真气在冰墙上开个临时缺口,你趁机用冰翎固定缺口,防止它闭合。”
青凤说,“但这个过程不能被打断,一旦中断,缺口会瞬间闭合,而且反噬的寒气会把我冻成冰雕。”
“明白了。”
墨凤点头,从背包里掏出几样东西——几个铁支架,几卷特制的钢丝,还有几个小机关,“我会在周围布置陷阱,以防万一。”
她开始忙碌。
铁支架插进冻土,钢丝绷紧,小机关藏在隐蔽处。
动作很快,很熟练,但额头已经见汗——在极寒环境下,任何精细操作都很困难。
青凤则盘腿坐下,双手捧着青木玉叶,开始运转真气。
玉叶光芒越来越亮,翠绿的光像活物一样流淌出来,顺着她的手臂蔓延到全身,最后在头顶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绿色光球。
光球里,隐约能看到一棵小树的虚影,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枯木逢春……”
青凤低声念诵,双手结印。
光球缓缓飘向冰墙。
在接触到冰墙的瞬间,冰墙表面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不是被破坏的裂纹,是……像春天到来时,冰面自然融化的那种裂纹。
裂纹以光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冰层变薄,变透明,最后露出一个直径约两尺的洞口。
洞口那边,是更深的黑暗。
“就是现在!”
青凤低喝。
墨凤立刻把冰翎插进洞口边缘。
冰翎接触到冰层的瞬间,光芒暴涨,化作无数细密的冰丝,像树根一样扎进冰层,把洞口牢牢固定住。
洞口维持住了。
但青凤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身体在剧烈颤抖。
维持这个缺口消耗的真气远超她的预估,而且寒气正顺着真气连接反噬回来,她感觉自己的经脉正在被冻结。
“快进去!”
她咬牙说,“我撑不了多久!”
墨凤第一个钻进去,然后回头拉其他人。
三十个人,一个个钻进洞口。
轮到青凤时,她已经快撑不住了,洞口边缘的冰丝开始崩断,洞口在缓慢缩小。
墨凤一把将她拽进去。
两人刚进去,洞口就彻底闭合了。
冰墙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墙这边,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完全由冰构成的世界。
穹顶是高耸的冰柱,地面是光滑的冰面,四周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冰锥、冰笋、冰瀑布。
一切都在发光——不是火光,是冰本身透出的幽蓝色冷光,把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却没有任何温度。
而在空间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冰湖。
湖面完全冻结,冰层厚得看不见底。湖中心,矗立着一座……难以形容的东西。
冰凰遗骸。
和在血狼谷冰窟看到的那具很像,但更大,更完整,也更……悲伤。
它双翼展开,覆盖了至少五十丈的范围。
每一片羽毛都晶莹剔透,像用最纯净的水晶雕刻而成,里面封印着细密的金色纹路。
骨骼是半透明的寒玉,能看见里面复杂的脉络,像还在流动。它低垂着头,喙微微张开,仿佛在死前发出最后一声悲鸣。
而在遗骸心口位置,悬浮着一团冰蓝色的火焰。
火焰不大,只有人头大小,但光芒照亮了整个冰湖。
火焰中心,那个蜷缩的身影更加清晰了——那是一只雏凤的轮廓,闭着眼睛,像在沉睡。
所有人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连墨凤这种见多识广的,也张着嘴,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的乖乖……这要是能搬回去……”
“搬不动。”
青凤虚弱地说,她靠在一块冰柱上,喘着粗气,“这具遗骸已经和整个秘境融为一体了,动它等于毁掉整个秘境。”
她顿了顿,看向那团火焰:“那就是冰凰精血的源头。
我们要找的完整精血,应该就在火焰中心。”
“怎么拿?”
一个士兵问。
话音未落,冰湖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地震,是某种东西苏醒的震颤。
冰层开裂,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
紧接着,湖中心的冰面炸开,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冰水里缓缓升起。
那是一条……冰螭。
身长至少十丈,通体由晶莹的寒冰构成,能看见内部流动的蓝色光流。
它没有眼睛,只有两个燃烧着冰蓝色火焰的空洞。
头生独角,角尖锐利如矛。
四爪粗壮,每根爪子都有成人手臂长。
它从冰水里钻出来,仰头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没有声音,但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波纹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冰柱断裂,冰锥粉碎。
然后它低下头,“看”向青凤他们所在的方向。
空洞里的火焰,跳了一下。
“守护兽……”
墨凤咬牙,“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她立刻启动之前布置的机关。
几根钢丝从冰面下弹起,缠向冰螭的四肢。
同时,几个小机关炸开,喷出浓密的烟雾——不是普通的烟雾,是掺了麻痹散和荧光粉的特制烟雾,能暂时干扰感知。
冰螭被钢丝缠住,动作一滞。
但它只是轻轻一挣,钢丝就寸寸断裂。
烟雾对它也无效——它没有眼睛,靠能量感知,烟雾反而暴露了机关的位置。
它张开嘴,喷出一股冰蓝色的寒息。
寒息所过之处,空气冻结,冰面增厚三尺。
一个躲闪不及的士兵被寒息擦中手臂,整条胳膊瞬间冻成冰棍,然后像脆玻璃一样碎裂。
“散开!”
墨凤嘶吼,“别硬抗!”
士兵们四散躲避。
青凤挣扎着站起来,双手再次结印。
青木玉叶光芒大盛,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面绿色的光盾。
寒息撞在光盾上,发出嗤嗤的响声,光盾在迅速变薄。
“墨凤!”
她咬牙喊,“我需要时间!”
“多久?”
“十息!”
“好!”
墨凤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几样东西——几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铁球。
她把铁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朝着冰螭扔过去。
不是直接扔,是扔在冰螭周围的地面上。
铁球落地,炸开。
但不是爆炸,是喷出大量黏稠的黑色液体。
液体迅速凝固,像胶水一样把冰螭的四爪粘在冰面上。
冰螭挣扎,但每动一下,粘胶就更牢固一分。
趁这机会,青凤双手虚握,对准那团冰焰。
“青木真气……引!”
一道翠绿的光线从她手中射出,穿过冰湖,照向冰焰。
光线接触到冰焰的瞬间,冰焰剧烈颤动起来。
火焰中心那个雏凤的轮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纯粹冰蓝色的眼睛。
它看向青凤。
然后,火焰突然炸开。
不是爆炸,是绽放。
冰蓝色的光像水波一样荡开,扫过整个秘境。
光波触及冰螭时,冰螭的动作突然僵住,然后缓缓低下头,趴伏在冰面上,像在臣服。
光波继续扩散,扫过青凤他们。
青凤感觉一股温和但极其磅礴的力量涌入体内,冻伤的经脉在迅速修复,消耗的真气在快速恢复。
连那几个受伤的士兵,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然后,光波收敛。
冰焰恢复了原状,但火焰中心,飞出了一滴……深蓝色的液体。
液体只有黄豆大小,但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和恐怖的威压。
它缓缓飘向青凤,飘到她面前,悬浮在半空。
青凤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住。
入手冰凉,但不刺骨,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像握住了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暖玉。
“拿到了……”
她喃喃。
但下一秒,秘境再次震动。
这次不是冰螭,是整个秘境在崩塌。
穹顶的冰柱开始断裂,冰面裂开深不见底的缝隙,四周的冰墙在剥落、坍塌。
“快走!”
墨凤嘶吼,“这里要塌了!”
她拽起青凤,朝来时的方向狂奔。士兵们紧随其后。
在他们冲出秘境的瞬间,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崩塌声。
永冻结界,碎了。
但冰凰精血,拿到了。
而冰湖中央,那具冰凰遗骸,在崩塌中缓缓沉入冰水深处。
它最后看了青凤手中的精血一眼。
空洞的眼眶里,似乎闪过一丝……释然。
然后,彻底被冰雪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