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噶尔回城陷落的硝烟尚未散尽,清军肃清残敌的行动已如梳篦般展开。
当一队精悍的湘勇踹开城西一处壁垒森严、装饰着异域纹饰的宅院大门时,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战场惨烈的士兵们也微微错愕。院内没有预想的抵抗。
大厅里,壁炉的余烬尚存温暖,长桌上散落着绘制精细的军事地图、写满蝌蚪般文字的笔记,还有半杯冷却的、色泽深沉的英式红茶。
十几个高鼻深目、穿着便服或来不及换下军装的人,或呆立,或瘫坐在华丽的波斯地毯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茫然。他们中有穿着英式猎装、留着精心修剪胡须的军官,有身着奥斯曼帝国样式军服、头戴菲兹帽的教官,还有几个穿着工装、手上沾着机油渍的工匠。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皮革和一种被突然打断的优渥生活的气息。一
个金发碧眼的英籍教官,看着闯入的清军士兵手中寒光闪闪的刀枪,又望了望窗外尚未完全熄灭的战火,用带着浓重伦敦腔的英语失声惊呼:“上帝啊!这不可能!昨晚情报还说清军主力还在巴尔楚克!他们……他们是飞过来的吗?”(God! Impossible! Intelligence last night placed their main force at maralbexi! they... they must have flown here!)
旁边一个留着浓密黑胡须的土耳其教官,用生硬的英语附和,眼中充满了敬畏:“速度!可怕的速度!那位刘将军……他简直是骑着风暴的‘飞将军’!”(Speed! terrible speed! that General Liu... he is a Flying General riding the storm!) 这个源自东方古老传说的称号,从这些惊魂未定的西方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战栗的震撼。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当肃州大营收到喀什噶尔大捷、并附带有俘虏西方教官工匠及缴获大量机密文件的详细禀报时,已是数日之后。左宗棠展开军报,当看到“俘获英、土教官工匠十数人”、“彼等震骇,呼刘锦棠为‘飞将军’”等语时,这位素来沉稳的老帅,也不禁捻须长笑,声震屋宇。
“好!好一个‘飞将军’!”他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激赏的光芒,“此誉当之无愧!”
他踱至案前,提起那支批阅过无数军国大事的紫毫,饱蘸浓墨,在给朝廷的捷报奏疏中,以力透纸背的雄浑笔力,饱含深情地写道:“… …刘锦棠运筹帷幄,筹策之周,临敌决断,赴机之速,古今未尝有也!大军西征,如飞如翰(疾如飞鸟,势不可挡),自去岁秋凉挥师南下,徂(至)今岁寒冬,挈(收复)回疆全境还隶职方(重新纳入国家版图),即以劳烈(功勋)而论,已足光垂史牒(光耀史册)。若夫(至于)功成迅速,则实古今罕见之事!”
字字句句,皆是对爱将无以复加的赞誉,更是对整个西征战役如雷霆、似飓风般摧
枯拉朽进程的最高总结。肃州的捷报与左宗棠情词恳切、赞誉备至的奏疏,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飞驰入京,在光绪四年(1878年)初春的朝堂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养心殿东暖阁,年轻的慈禧太后(时与慈安太后共同垂帘)和光绪帝仔细聆听着军机大臣恭读奏报。
当听到“西四城尽复”、“俘获西夷教官”、“逆酋遁俄”、“南疆全境底定”时,慈禧太后微微颔首,脸上难得地露出赞许之色。光绪帝虽年幼,亦知此乃开疆拓土之大捷,小脸上满是兴奋。军机大臣们更是交口称赞。
刘锦棠的名字,伴随着“飞将军”的异域惊呼和左宗棠“古今未尝有”、“古今罕见”的至高评价,深深烙印在每一位枢臣心中。
很快,一道明发上谕,由军机处飞递肃州及前敌:“览奏欣慰莫名。刘锦棠智勇深沉,出奇制胜,用能功宣绝域(功勋显赫于极远边疆),迅奏肤功(迅速取得巨大成功)。忠勤卓着,深堪嘉尚!着晋为二等男爵,赏戴双眼花翎,用彰懋赏!钦此!”
煌煌爵位,乃酬不世之功!二等男爵,虽在清代世爵序列(公、侯、伯、子、男)中位列第五等,然以汉臣而得封世爵者,本朝罕有,足见朝廷酬功之重!双眼花翎,更是人臣所能获得的顶级荣宠,象征着无上的荣耀与恩宠。
然而,恩赏并未止步。南疆初定,百废待兴,朝廷深知刘锦棠乃定鼎西域不可或缺的柱石。五月谕旨再至:“刘锦棠着晋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位列九卿,职掌礼乐祭祀,虽为荣誉性加衔(刘仍在军中),然秩从三品,标志着其正式踏入帝国高级文官行列,身份更显贵重。
八月,第三道恩旨颁下:“刘锦棠着授通政使司通政使。” 通政使司乃沟通内外章奏之关键机构,通政使为其长官,秩正三品,位高权重。此职虽仍属加衔遥领,但意义非凡,表明朝廷已将其视为可参与中枢机要的重臣,为未来入主中枢铺路。
当晋爵和晋衔的谕旨连同朝廷丰厚的赏赐,在盛大的仪仗护卫下送达喀什噶尔时,这座刚刚浴火重生的边城沸腾了。军民夹道,欢呼雷动。“爵帅!”“通政大人!”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帅府大堂内,香案高设,刘锦棠身着簇新的蟒袍补服,头戴双眼花翎,恭谨地北向叩拜谢恩。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年轻而棱角分明的脸上,那“飞将军”的锐气未减分毫,眉宇间却已沉淀下封疆大吏的沉稳与厚重。仪式过后,喧嚣散去。刘锦棠独立于新修缮的喀什噶尔城楼之上。
眼前,是广袤的绿洲与无垠的戈壁,更远处,是冰峰耸峙的帕米尔高原。脚下这片历经劫难、终回怀抱的土地,百废待兴。沙俄强占的伊犁,如同骨鲠在喉;遁入俄境的伯克胡里、白彦虎,仍是潜在的威胁;安抚各族、重建秩序、恢复生产、巩固边防……千头万绪,责任如山。他抚摸着冰凉的城砖,目光投向西北伊犁的方向,又转向北方那片广袤的、掩藏着
流亡者的俄国疆土。朝廷的褒奖是荣耀,更是沉甸甸的鞭策。“二等男爵”、“太常寺卿”、“通政使”……这些璀璨的头衔,此刻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战甲与长鞭。他知道,南疆的光复并非终点,而是新征程的起点。西域的长治久安,需要比战场决胜更坚韧的意志、更缜密的筹谋。飞将军的翅膀,将承载起这守土安邦、经略西陲的万钧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