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一声撕裂空气的军报嘶吼猛地撞碎中军帐的肃静，值守亲兵几乎是踹开帐帘，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扑进来，甲胄被鲜血浸透、刮得支离破碎，肩头还插着半截断箭。
他单膝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嘴唇哆嗦着，声音因狂奔和剧痛扭曲得不成样子：“将、将军！前方……前方急报！”
主位上，齐禹正按在沙盘上的手指猛地一缩，霍然起身，玄色披风扫过案上兵符，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
他双目如寒潭凝冰，厉声喝问：“进来！把话说明白！”
“是！”斥候狠狠抹了把脸上混着尘土的血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末将带小队探至怀远府外五十里黑风峡，就见三百多北狄骑兵跟饿狼似的，把咱们的运粮队围得水泄不通！弟兄们拼了命抵抗，可北狄人马术快得像风，箭箭都往要害射，这会儿粮车已经烧了三辆，包围圈越缩越小——再晚一步，运粮队的弟兄们就全成肉泥了！”
帐内瞬间死寂，几名副将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有人下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佩刀，指节泛白。
齐禹的拳头捏得死紧，指骨几乎要嵌进掌心，目光扫过沙盘上黑风峡那道狭窄的凹槽——两侧峭壁如刀削，正是易守难攻的绝地，北狄人在此设伏，分明是算准了运粮队的路线！
他沉默片刻，声音冷得像冰：“怀远府守将是谁？有没有法子立刻联系上？”
参军脸色铁青地快步上前，单膝微屈时膝盖都在发颤，食指点着沙盘上“怀远府”的红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回将军，守将是前禁军副统领周岳，北疆厮杀出来的硬骨头，骁勇有谋，往日和咱们也常通军情，算得可靠。可眼下……难！”
“黑风峡的传讯塔上月被暴雨冲垮了，连根木杆都没剩下！”他猛地拔高声音，眉头拧成了死结，“用火箭传信？两侧山壁拢音，火光一冒，北狄人立马就能察觉，消息传不出去不说，还得把咱们的动向卖了！派信使绕野狼谷？那路全是碎石陡坡，最快也得一个时辰——运粮队撑不住那么久啊！”
参军的手指在沙盘上怀远府与黑风峡之间的空白处狠狠一划，声音里满是绝望：“更要命的是，怀远府从昨夜起就断了音讯！昨天早上的探报还说城防固若金汤，可现在……谁知道是被北狄奇兵偷了城？还是周岳将军已经……已经出事了？又或者是他们被主力缠得脱不开身，故意闭城断讯？”
“这三种可能，一个都排除不了！”他猛地抬头看向齐禹，眼神恳切又决绝，“将军，要是贸然求援，府城真陷了，信使就是去送死，咱们的驰援计划也得暴露；就算府城还在守，他们要是兵力本就吃紧，再分兵来救，怀远府一破，北疆的门户就彻底开了！向怀远府求援，万万不可啊！”
齐禹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凶险，可粮车是全军的命脉——没了粮草，不用北狄来攻，大军自会不战而溃！
他猛地一拍帅案，案上的油灯被震得狂晃，火星四溅：“不必多言！传我将令——亲卫营披甲备马，随我驰援黑风峡！其余各部严守营寨，竖起三重岗哨，敢有异动，先斩后奏！”
“遵令！”帐内众人齐声应和，甲胄碰撞声如惊雷炸响，亲兵们掀帐而出的身影裹挟着狂风，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救援，在暮色沉沉的荒原上骤然展开。
与此同时，怀远府的城墙之上，浓重的硝烟像一块黑布裹住了整座城池。
垛口间残留的箭矢断杆还滴着血，城砖上的血渍早已凝固成黑褐色，风一吹，满是焦糊与血腥的气味直往鼻腔里钻，呛得人喘不过气。
怀谨身披一件染透了血的半旧铠甲，铠甲的缝隙里还嵌着碎石和草屑，他双手死死抠着冰凉的城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城外空荡荡的官道——那里曾是周岳将军率部冲阵的方向，如今只剩几匹倒在血泊中的战马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黄沙里。
“大人，您快回府歇口气吧！这里有我盯着，出不了岔子！”陶宇生捧着一碗温热的米汤快步走来，声音里满是压抑的哽咽。
他看着怀谨眼下青黑的瘀痕、下巴上疯长的胡茬，还有那双因三天三夜没合眼而不停颤抖的手，心像被揪着一样疼。
“周将军殉国之后，您就没下过城墙！调兵补防、修补缺口、安抚百姓，连口热汤都没顾上喝！”陶宇生将米汤递到他面前，眼圈红得发亮，“您虽是文臣，可也是爹娘生的血肉之躯啊！再这么硬扛，您要是倒了，城墙上这一千多弟兄们怎么办？城里上万老百姓怎么办？还有府里的夫人，她从昨夜就守在门口，眼睛都哭肿了，就盼着您回去啊！”
“芳宁……”怀谨喃喃地念着妻子的名字，紧绷的下颌线猛地一颤。
陶宇生的话像一把钝刀，划破了他强撑的伪装——他仿佛看到妻子在府门前翘首以盼的模样，看到城墙上弟兄们望向他时，那混杂着依赖与担忧的眼神。他不能倒，绝对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他颤抖着接过米汤，滚烫的瓷碗贴着掌心，一丝暖意终于渗进了冰凉的四肢百骸。
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仰头喝了两口，将碗递还给陶宇生，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好，我回府歇一个时辰。告诉弟兄们，但凡城外有一点动静，哪怕是一只鸟飞过，都立刻去叫我！”
“您放心！有我在，绝不让北狄人靠近城墙半步！”陶宇生用力点头，看着怀谨转身走下城楼。
那道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城墙上紧绷的守军们，终于悄悄松了半口气——可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刻的喘息之后，或许是更惨烈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