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煤油灯的微光在浓雾中摇曳,如同濒死之人的脉搏,微弱而不祥。老船工佝偻的背影在前方引路,脚步踩在湿滑的鹅卵石和淤泥上,发出“噗呲噗呲”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河湾里,是唯一清晰可辨的声音,反而更添几分诡秘。
丁逍遥背着玄尘子,公输铭背着罗青衣,陆知简紧随其后,三人浑身湿透,冰冷的河水不断从衣角滴落,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他们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浓雾限制了视线,只能看到灯光所及方圆数步的范围。脚下是杂乱的河滩,再往外,便是无尽的、翻滚的灰白色迷雾,以及迷雾后那永恒咆哮的黄河水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河滩渐渐被一片嶙峋的怪石取代。这些石头黑黢黢的,被河水冲刷得光滑无比,形状怪异,在雾气和灯影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老船工在一处巨大的岩石前停下。这岩石像一头蹲伏的河兽,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被藤蔓和水草半遮掩的裂缝。他伸出枯瘦的手,拨开那些湿漉漉的植物,回头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看了丁逍遥一眼,声音沙哑:“进来吧,避避风。”
里面?丁逍遥心中一紧,这裂缝后面是什么?他握紧了短刀,示意公输铭和陆知简小心。
老船工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疑虑,也不多言,率先弯腰钻了进去。灯光随之没入黑暗。
丁逍遥犹豫片刻,咬了咬牙,眼下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背负着玄尘子,也侧身挤进了裂缝。公输铭和陆知简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裂缝初极狭,仅容一人通过,脚下湿滑难行。但只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他们几人。岩洞一角铺着些干草,旁边散落着几个破旧的陶罐和一个生锈的铁皮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鱼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火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岩洞内侧,依着岩壁,竟然矗立着一尊泥塑的神像。那神像已然残破不堪,色彩剥落,面容模糊,看不清具体是哪路神只,但从其残留的冠冕和姿态来看,隐约有几分龙王的模样。神像前还有一个石质的香炉,里面积满了香灰和雨水。
这是一座……废弃的河龙王庙?
老船工将煤油灯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整个岩洞。他自顾自地走到干草堆旁坐下,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干粮,默默地啃了起来,仿佛丁逍遥他们不存在一般。
“多谢老丈援手。” 丁逍遥将玄尘子轻轻放在干草上,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依旧没有起色。罗青衣也是如此。他抱拳向老船工致谢,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洞内的一切。
老船工头也没抬,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陆知简借着灯光,好奇地打量着那尊残破的龙王像和香炉,作为一名学者,他对这种民间信仰遗迹有着本能的兴趣。公输铭则更关注这个岩洞的结构,他摸了摸岩壁,又看了看头顶,似乎在判断其稳固性。
“老丈,您刚才说的‘鬼门礁’……” 丁逍遥试探着问道。
老船工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了一下,他咽下干粮,声音依旧干涩:“那是老黄河筏子客起的名字……从那块卧牛石往下,三里水路,暗礁密布,水流打旋儿,十船过,九船翻……淹死的人,骨头都能把河床垫高喽。”
他的描述平淡,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麻木,反而更让人脊背发凉。
“那您……” 陆知简忍不住开口,“您一个人住在这里?”
老船工终于抬起头,深深看了陆知简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惕,有一丝悲凉,还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守庙的。”他简单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也等着收尸。”
收尸?三人心中都是一寒。是收那些在“鬼门礁”遇难者的尸体吗?
洞内陷入了沉默,只有洞外隐约传来的黄河咆哮,以及老船工缓慢咀嚼干粮的声音。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丁逍遥走到洞口裂缝处,向外望去,只见浓雾依旧,什么也看不清。他心中忧虑,观山太保的人是否还在沿岸搜索?金万贯到底怎么样了?玄尘子和罗青衣的伤势不能再拖了。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玄尘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丁逍遥立刻回到他身边。只见玄尘子眉头紧锁,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嘴唇也在微微翕动。
“道长?” 丁逍遥俯下身,将耳朵凑近。
“……南……南……” 玄尘子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七星……黑……黑蟾……”
南?是指岭南吗?七星?黑蟾?这又是什么?
丁逍遥心中急转,试图理解这破碎的呓语。是他在昏迷中潜意识里还在思考龙脉之事?还是某种预示?
突然,玄尘子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骤然睁开了一条缝隙,但那眼神空洞而无神,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极遥远、极恐怖的东西。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丁逍遥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水……水底……有……有东西……看……看着我们……”
说完,他手臂一软,再次昏死过去,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
水底有东西看着我们?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丁逍遥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洞外那被浓雾笼罩的、咆哮的黄河!
是错觉?是道长重伤下的幻觉?还是……这看似平静(相对而言)的水湾之下,真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怖?
联想到老船工所说的“鬼门礁”和“收尸”,一股更深的寒意笼罩了丁逍遥。这个看似提供庇护的废弃龙王庙,这个行为古怪的老船工,以及这条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黄河,处处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诡秘。
公输铭和陆知简也听到了玄尘子的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老船工停下了咀嚼,缓缓转过头,那双深陷的眼睛在跳动的灯影下,幽幽地望向丁逍遥,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诡异的弧度。
“黄河里的东西……”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从水底传来,“……可不止鱼虾。”
话音落下,岩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盏煤油灯的灯花,偶尔爆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洞外的迷雾,仿佛变得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