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粒落下的那一声“嚓”,像是敲在了苏牧阳的脑门上。
他盯着地上那个被细沙覆盖的小坑,手指还停在原地。铁匠的话又响起来:“那女人推车经过时,轮子陷了一下。”就这么一句话,像根针,扎破了他脑子里那些兵法、地形、路线图的壳。
他不是在打一场仗。
他是要拦住一辆在夜里颠簸的独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孩子,旁边是个连鞋都磨破的女人。
苏牧阳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火堆已经小了,只剩一点红光在木炭里闪。他没回头,径直走向营地边缘。夜风很冷,吹得衣角啪啪响。
神雕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下来,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没出声,只是侧头看着他。
苏牧阳伸手摸了摸它的翅膀,“我们不是为了打败谁才站在这儿的。”
他顿了顿,“是为了不让那种女人再半夜推着车,在泥地里摔跤。”
神雕轻轻应了一声,翅膀微微张开,挡住了吹向他的风。
苏牧阳转过身,朝火堆走去。那里还有人没睡。甲正靠在石头上翻本子,乙抱着双刀打盹,药箱郎中还在整理药包。
“都醒醒。”他说。
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动了。
甲合上本子站起来,乙揉着眼睛,药箱郎中抬头看他。
“我想说点事。”苏牧阳走到火堆中间,“不是作战计划,也不是路线安排。”
他坐下,看着他们,“你们知道那个推车的女人吗?”
乙摇头,“哪个?”
“就是从铁匠铺往北走的那个。带着孩子,穿灰布衣,推一辆独轮车。轮子坏了,走一步卡一下。”
甲皱眉,“你是说她?老驿卒提过一句,说她是古墓派出的人。”
“她不是什么探子。”苏牧阳说,“她是个娘。她的儿子是纯阳之体,被幽冥会盯上了。他们要把他带到寒鸦岭,用血祭开地宫。”
乙瞪大眼,“所以那孩子……是钥匙?”
“对。”苏牧阳点头,“他们管这叫天命,说这是注定的事。可我觉得,哪有什么天命?只有人愿意不愿意去拦。”
火堆噼啪响了一下。
“我们这次去,不是为了当英雄。”他说,“没人会写书说我们多厉害。就算赢了,名字也不会刻在碑上。”
甲低声问:“那是为了啥?”
“为了守。”苏牧阳看着他,“江湖不怕黑,怕的是没人点灯。我们就是那盏灯。”
乙挠头,“可我以前觉得,练武就是为了打赢高手,扬名立万。”
“现在不一样了。”苏牧阳说,“你现在拿刀,不是为了砍人脑袋,是为了挡住那些想抢孩子的人。”
乙低头看自己的刀,没说话。
药箱郎中忽然开口:“我没武功,跑不快也打不过人。但我带了金疮药、止血散、解毒丸。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一个兄弟死在回程路上。”
甲掏出本子,在最后一页写了三个字:守夜人。
他抬起头,“以后联络口令,就用这三个字。”
苏牧阳笑了下,“行。”
他站起来,走到营地中央那块高岩上。所有人陆续围了过来,灰色劲装整齐排列,没人说话。
苏牧阳解下背后的玄铁重剑,双手握住剑柄,用力插进岩石缝隙。剑身笔直向上,像一根旗杆。
“此剑不为杀戮而生。”他大声说,“只为守护而鸣!”
风突然大了。
“今日我等立于此地,不求青史留名,但求无愧于心!”
甲第一个拔出长剑,指向夜空。
乙紧跟着举起双刀。
接着是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所有人的兵器都举了起来,密密麻麻指向苍穹。月光照在金属上,反射出一片银白。
药箱郎中没有武器,他把药囊捧出来,放在剑影之下,“我不会打架,但我会救人。这就是我的剑。”
神雕展翅飞上高岩,落在苏牧阳身后,羽翼完全张开,像一面黑旗。
苏牧阳环视众人,每一个脸都看得清楚。有年轻的脸,也有满是伤疤的老脸。有人紧张,有人兴奋,但此刻全都安静。
他知道,这支队伍变了。
不再是临时凑起来的侠客,不是为了赏金或名声来打仗的人。
他们是守夜人。
他轻声说:“师父,师母,郭大侠,黄女侠……这一代江湖,由我们来守。”
话音落下,远处山脊传来一声狼嚎。
紧接着,北面黑水沟方向亮起一道微弱的火光,一闪即灭。
甲立刻看向苏牧阳,“是信号?”
“不是我们的。”苏牧阳眼神一沉,“是他们的。”
乙握紧刀,“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不用。”苏牧阳抬手,“让他们靠近。”
他转身抽出玄铁重剑,剑尖朝地,“等他们进来,我们就动手。”
甲快速记下指令。
药箱郎中默默把药包分装成小袋,递给身边的同伴。
神雕低鸣一声,爪子在地上划了道痕。
苏牧阳站在高岩边缘,望着寒鸦岭的方向。风把他的白衣吹得猎猎作响,手中的剑稳如磐石。
营地四周,灰色身影陆续进入埋伏位置。
一个年轻侠士路过时低声问:“苏大哥,要是对方人太多怎么办?”
苏牧阳看着他,“那就一个一个挡。”
那人点头,转身走了。
片刻后,西坡传来三声短促的鸟叫。
是瞎龙的暗号——北线已就位。
苏牧阳举起右手,做出握拳手势。
东岭十八寨的接应队开始移动。
南边老槐林那边,也传来了树叶晃动的声音。
他知道,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剑,剑刃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是上次战斗留下的。他用拇指抹过那道痕,没说话。
远处,又一道火光闪过。
这次更近。
乙快步跑来,“他们来了?”
苏牧阳眯眼看去,“不是主力。是探路的。”
“抓不抓?”
“放进来。”他说,“我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走哪条路。”
甲递来一块干粮,“吃点东西吧,你一晚上没吃了。”
苏牧阳接过,咬了一口。
干硬,没什么味道。
但他咽下去了。
风停了。
整个营地陷入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下一个信号。
苏牧阳站在高岩上,左手按剑,右手握拳。
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座山。
北面小路上,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
很轻,但确实来了。
轮子又卡了一下。
和铁匠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