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阳踩碎枯叶的那一刻,脚下一顿。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把怀里的油皮裹得更紧了些。
山路往下,镇子就在眼前。临风客栈的旗子在风里晃,像小时候村口那根歪杆子上挂的破布条。他记得和甲、乙第一次喝酒就在这儿,三个人抢一盘牛肉,最后被掌柜的拿扫帚赶出门。
现在不一样了。
他摸了摸胸口,书还在。不是因为怕丢,是怕自己忘了刚才那一剑的顺滑。以前出招总像爬坡,现在却像下坡,脚一点地,整个人就冲出去了。
进镇的时候,他看见镖局门口多了四个穿黑衣的人。腰板挺直,手按刀柄,眼神乱瞟。这不正常。平时这儿最多两个伙计蹲门口晒太阳,今天倒像是防着谁来抢似的。
茶馆里声音也怪。没人说书,没人划拳,一群汉子围一桌,头碰头地嘀咕。他路过时,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苏牧阳没管。他知道现在最该做的事是什么——找人。
推开临风客栈的门,木板吱呀响了一声。
“哎哟!活神仙回来啦!”
江湖侠客乙从二楼探出头,一脚踹开栏杆就往下跳。落地还不稳,人已经扑到跟前,一把抱住他肩膀:“你再不回来,我和甲哥都要以为你掉山沟里喂雕了!”
苏牧阳笑了下:“雕还嫌我骨头硬。”
“嘿!这话说的,神雕听见非得啄你两口。”
楼梯咚咚响,甲也下来了。比乙稳当,走到近前上下打量他一眼:“气色不错,没饿瘦。”
“山里野果管够。”
三人坐定。小二端上来一壶酒、三只碗。苏牧阳没动碗,先把怀里油布包拿出来,轻轻拍在桌上。
“这是啥?”乙伸手要拿。
“别碰。”苏牧阳按住他的手,“这东西,看懂了能救命,看不懂能送命。”
乙缩回手,瞪眼:“这么邪乎?”
“我在山洞里找到的书。”苏牧阳打开一角,露出泛黄纸页,“上面写的字我不认识,但能明白意思。”
“那你念两句听听?”
“意动则气先,气行则剑未出而敌已伤。”
甲皱眉:“听着像老道士画符前念的咒。”
“不是咒。”苏牧阳放下油布,右手虚握成剑形,在空中划了一道,“以前我出剑,是先想招式,再动手。现在……我是先在脑子里把整套动作走完,身体才动。”
他说完,手腕一翻,掌缘切向桌角。
啪!
一声脆响,桌角应声裂开一道缝。
乙愣住:“你……你没用力啊?”
“我没用力。”苏牧阳收回手,“但我出剑之前,心里已经劈过一遍了。”
甲盯着那裂缝看了半晌,抬头:“所以你现在打架,等于提前打了第二遍?”
“差不多。”
乙猛地一拍大腿:“那下次打金霸天那种货,岂不是一照面就能把他脑袋削下来?”
“不行。”苏牧阳摇头,“这招耗神。用一次就得缓半天。而且……”他顿了顿,“越是高手,越难预判。他们出招前会藏‘意’。”
“那你还练它干啥?”
“因为我现在能感觉到‘意’了。”苏牧阳看着两人,“就像下雨前空气变沉,高手出手前,周围也会变。我能察觉。”
甲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回镇的路上,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有。”
“说说。”
“镖局多了四个人,茶馆一堆人挤一块嘀咕,还有……”苏牧阳看向窗外,“铁拳门那边,昨晚亮灯到三更。”
乙接话:“不止!我昨天去打听消息,两个游侠想进他们山门喝杯水,直接被轰出来,还扣了一个。”
“为什么?”
“说是要闭山清修。”
甲冷笑:“铁拳门几十年没闭过关。上一次还是三十年前掌门死那天。”
苏牧阳手指敲了敲桌面:“还有别的吗?”
“青城派分支换了掌门。”甲说,“说是前任闭关传功,新人接任。可没人见过那新人露脸,连画像都没有。”
“什么时候换的?”
“就你进山第二天。”
苏牧阳停了敲击。
三个门派,同一时间异动。一个封锁山门,一个神秘换人,一个抓外客。这不是巧合。
乙急了:“咱们是不是该查?”
“查。”甲点头,“但不能莽。这种事,一动就惊蛇。”
“等等。”苏牧阳抬手,“你们有没有想过,金霸天败了,但他那些手下呢?”
“跑了呗。”
“跑哪儿去了?”苏牧阳盯着两人,“他能在暗处建据点,就能在明处藏人。这些门派突然变规矩、换掌门,会不会是被人顶替了?”
甲脸色变了:“你是说……金轮教余党?”
“我不知道。”苏牧阳声音低下去,“但风吹草动,必有风源。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叶子在晃。”
乙不信:“可金霸天都败了,谁还敢冒头?”
“因为他败得太快。”苏牧阳想起密道尽头的闷响,“那一战,我们打得顺,但太顺了。就像有人把路铺好,让我们走。”
甲眯起眼:“你是怀疑……背后还有人?”
“我不是怀疑。”苏牧阳看着窗外远处的山门轮廓,“我是确定。金霸天不会一个人布局。”
屋里安静下来。
酒凉了,没人去碰。
过了几秒,甲开口:“接下来怎么办?”
“先看,不打草惊蛇。”苏牧阳站起身,“我和你去一趟铁拳门外围,乔装看看情况。乙留下,盯住青城那边动静,有任何异常马上放信鸽。”
“你不让我去?”
“你冲动。”苏牧阳直说,“上次偷袭失败就是因为你提前动手。”
乙张嘴想争辩,又被甲拦住:“他说得对。你在这儿守消息,比跟着瞎跑强。”
乙哼了一声,低头灌了口冷酒。
苏牧阳拿起玄铁重剑,往背上一挂。
“走吧。”他对甲说。
两人出门时,天色渐暗。风从街口刮过,卷起一片尘土。
刚拐到后巷,甲低声问:“真要去?”
“不去怎么知道风从哪来?”
“万一真是金轮教的人呢?你刚悟的新东西,还没练熟。”
“正因为没练熟,才更要试。”苏牧阳摸了摸胸口,“这本书教我的不只是出剑,是看清。”
甲没再说话。
他们穿过两条窄街,绕到镇外小路,朝着铁拳门方向走去。
月光浮上来,照在苏牧阳肩上的剑柄上。
他脚步没停。
风吹动衣角,远处山门黑影矗立。
他右手搭上剑柄,指节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