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以阳谋破局,对手以打压盟友回应,地府内的博弈陷入短暂的僵持,空气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然而,就在这看似僵持的时刻,维系三界轮回的根基之地,却悄然显现了超乎寻常的异动,仿佛是对这场触及根本的争斗的某种回应。
这日深夜,酆都城中修为稍高者,皆心有所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自忘川河方向传来,并非鬼哭魂泣,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磅礴的意志苏醒般的震颤,带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瞬间涤荡了部分阴司积年的沉郁。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姜灵儿。
她正在药殿偏房守着一炉“安魂香”,炉火忽然无风自动,香气的轨迹变得紊乱,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
她步出药殿,望向忘川河,只见那片永恒流淌的幽暗河水,在靠近奈何桥下游的某一段,竟违背常理地缓缓倒流!
河水并非汹涌澎湃,而是带着一种沉默而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向上游回溯,露出了一段平日深埋于河床下的、泛着幽光的漆黑淤泥。
更令人惊异的是,在那淤泥之中,有一物正散发出微弱的、却连忘川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苍茫光华,那光芒中仿佛蕴含着无数古老的誓言与法则。
消息很快传到判官殿。
值夜的文仲亲自赶到河边,崔珏虽未亲至,但其强大的神念早已如无形巨网般笼罩了那片区域,密切关注着一切。
巡察司的人也迅速抵达,双方在河岸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皆被这亘古未见的异象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轻举妄动。
那河底发光之物,随着水流退却愈发清晰,赫然是一截断裂的古碑。
碑身斑驳,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不知沉寂了多少岁月,其上铭刻着并非当今阴司通用的文字,而是更加古老、充满原始道韵与威严的符文,每一笔划都仿佛与天地规则共鸣。
“此乃……后土神迹?”文仲捻须沉吟,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后土皇地只,执掌阴阳生死,是大地之母,亦是轮回的奠基者之一。
她的意志显现,往往预示着关乎轮回根本的大事,绝非等闲。
巡察司的人试图靠近探查,但那截古碑周围仿佛有无形屏障,寻常鬼吏根本无法接近。
强行探查的神念也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带着凛然神威的力量推开,令人魂体震荡。
“此异象关乎地府根本,需谨慎处置,妄动恐遭天谴。”文仲沉声道,果断阻止了巡察司的鲁莽举动,“当务之急,是解读碑文,明了神意,而非冒犯神威。”
然而,那古老符文晦涩难懂,蕴含的力量层级极高,判官殿内博学之士一时也束手无策,无人敢断言其全部含义。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响起:“文处正,或许……可让姜灵儿一试。”
众人望去,竟是崔小玉。
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河边,清冷的眸光扫过那截古碑与其上的符文,对文仲道:“姜灵儿常年侍奉孟婆大人,孟婆大人执掌遗忘,亦通晓最古老的记忆与契约。且姜灵儿自身对魂灵印记、古老气息有独特天赋,心思纯净,或可请她前来,看能否感应碑文真意,免受过多杂念干扰。”
文仲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且崔小玉的建议合情合理。
姜灵儿被匆匆请来。
她看到逆流的忘川和河底那散发苍茫光华的断碑,眼中也满是惊异与一丝莫名的敬畏。
在文仲和众人注视下,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闭上眼,屏息凝神,伸出指尖,并未直接触碰河水或那无形屏障,而是虚按在空中,全副心神沉浸其中,感受着那片区域残留的、最本源的古老气息与法则波动。
许久,她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明悟与更深困惑交织的神色:“回禀处正,此碑文……并非具体记事,更像是一段……法则的碎片,一种古老的契约印记。其中蕴含的意念,宏大而模糊,核心关乎‘源初的公正’、‘阴阳序定’与‘对篡逆根基者的惩戒’……但具体所指何事何人,灵儿学识浅薄,难以尽解。或许……师傅能知更多。”
她提到了孟婆,目光望向迷雾笼罩的远方药殿。
事情涉及到孟婆这位超然存在,即便是文仲和巡察司,也不敢怠慢。
同时,崔小玉也开口道:“若涉及古老法则与契约,或许可从《阴律》源流典籍、《地府古志》中寻找线索。律法之本,亦源于古之盟誓与神约,或有关联记载。”
于是,一个奇特的组合形成了:
由姜灵儿尝试沟通孟婆,获取关于碑文象征意义和古老契约的灵性解读;
由崔小玉立刻返回判官殿最深处的古卷库,查阅那些几乎被遗忘的、记载地府起源与最初律法形态的源流典籍,从律法演变史上寻找对应点与程序依据。
陆鸣作为此事的关联者和重要文书吏,也被文仲允许参与后续信息的整理与汇总。
他深知,这突如其来的异象,绝非偶然,很可能就是打破当前僵局、甚至扭转乾坤的关键转机。
他感到一股巨大的责任压在肩上,这柄“神兵”若能挥舞得当,可涤荡污浊,若稍有差池,亦可能反噬自身。
经过一夜紧张的沟通与查阅,线索逐渐汇聚。
姜灵儿带来孟婆透过迷雾传递的、略显缥缈却直指核心的启示:“碑文所指,乃是后土立轮回之初,为防后世掌权者私欲泛滥、篡改阴阳秩序、动摇轮回根基而设下的一道‘本源律法’残章。其核心是‘因果之链,不可人为断逆;阴阳之衡,不容权术倾覆’。若有触犯,天地共鉴,可依最古之誓约追责,诉于本源。”
崔小玉则从一堆虫蛀的古老玉简和兽皮卷中,拂去积尘,艰难地找出一条几乎被遗忘的律法源头条款,其精神与碑文隐约呼应:“《后土清约》残篇有载:‘凡司阴职者,有重大舞弊,乱轮回根基、逆阴阳序定者,可不循常例,直奏本源,启古老仲裁之序。’只是此条款年代久远,程序晦涩,需以特定古老符文书写诉状,引动契约之力,且仲裁者非人非神,乃是‘天地法则’自身,故早已无人提及,近乎失传。”
两人提供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指向了一个惊人的、足以颠覆现有格局的可能性:
存在一条被遗忘的、超越当前地府官僚体系的终极申诉渠道!
这条渠道的依据,直指后土确立的轮回基本法,其效力甚至可能凌驾于十殿阎罗的常规裁决之上!
所有知情人心中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意味着,如果陆鸣掌握的关于“篡改阳寿”、“特供物资滥用”等证据,能够被证明是“乱轮回根基”、“逆阴阳序定”的“重大舞弊”,那么他就可以尝试启动这条古老律法,将问题直接捅破天,诉诸于天地法则本身!
这不再仅仅是判官殿与巡察司或忘川书院的部门之争,而是上升到了“维护轮回本源公正”、对抗“篡逆根基者”的层面。
一旦启动,将震动整个地府,甚至引来天庭的最高关注,其过程与结果都将充满未知与风险。
崔珏在听完文仲的详细汇报后,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他摩挲着袖中妹妹的玉佩,眼神幽深难测,仿佛看到了五百年前父亲未能守护的“律法本源”,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
最终,他缓缓吐出几个字:“静观其变,详加参研。若确系……本源律法显现,我判官殿,当恪守其志,卫道之本。”
他的态度,已然松动。
因为这已非个人恩怨或部门利益,而是触及了地府存在的根本法则与立身之基。
异象,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转机,也将一场风暴,引向了更加宏大与不可预测的方向。
陆鸣站在新的十字路口,手中仿佛握住了一柄足以裁决天地的双刃神兵,挥向敌人的同时,也可能伤及自身,甚至改变整个地府的未来。
但这一次,他有了更崇高的旗帜,和更坚实的、源自世界本初的法理依据。
前方的路,注定艰难,却也充满了彻底肃清寰宇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