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得近了,他才更清晰地看到她的模样,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易碎的瓷娃娃。眼周是明显的红肿,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显然在昏睡之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和哭泣。
他的目光落在她放在被子外、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的手上,那刺目的白灼伤了他的眼睛。他甚至不需要问,就能猜到这一定是烫伤,是在那场大火中留下的印记?
他能想象到,当时的蓝黎该有多么害怕,多么绝望。而他,本该保护她的他,却不在她身边。无尽的悔恨和心疼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轻柔,轻轻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指尖。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剧烈收缩,仿佛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彻心扉。他眼眶瞬间通红,积蓄已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边。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蓝黎的额上,声音哽咽破碎,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
“对不起,黎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没有处理好......都怪我......”他重复着道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煎熬:“你还能原谅我吗?黎黎......原谅我好不好?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睡梦中的蓝黎似乎并不安稳,她的眉头紧紧蹙起,呼吸变得急促,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妈妈……爸爸......妈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不要……不要离开我……妈妈......外婆……救我……”
段暝肆猛地抬起头,看到蓝黎深陷在梦魇之中,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心如刀绞,连忙握紧她的手,连声呼唤,试图将她从可怕的梦境中拉回来:
“黎黎,黎黎!别怕,我在这里,黎黎!”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怕……”
在他的声声呼唤和轻柔的安抚下,蓝黎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稳绵长。她似乎挣脱了那个可怕的梦魇,再次沉沉睡去,只是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珠。
段暝肆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那滴泪痕。他就这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苍白的睡颜,仿佛要将这段时间错失的时光都弥补回来。窗外是沉沉的夜,室内是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一坐一卧的两个人,一个在梦中挣扎,一个在现实忏悔,共同勾勒出一幅充满伤痛、悔恨,却又因失而复得而弥足珍贵的画面。
楼下的香烟或许已然燃尽,客厅的暗涌或许尚未平息,但在此刻,对于段暝肆而言,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个房间里,微弱呼吸着的她。
——
翌日,
蓝黎是在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坠了铅,她费力地睁开,模糊的视野里逐渐映出两张熟悉而焦虑的面容。
“黎黎,你醒了?”温予棠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惊喜,俯身靠近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段知芮也急切地凑过来,伸手轻柔地抚上她的额头,试探着温度。
蓝黎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来不及回应好友的关切,脑海中已然被另一幅可怖的画面悍然闯入、彻底占据——冲天的火光,贪婪舔舐着古老宅院的每一寸木料,浓烟滚滚,将夜空染成不祥的猩红。那是贺家老宅,是她童年少数拥有温暖记忆的所在,如今却在烈焰中扭曲、崩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揉捏,一阵阵尖锐的剧痛袭来,几乎让她窒息。眼眶无法承受那沉重的悲伤,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迅速洇湿了枕畔。
“黎黎,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温予棠和段知芮见状,顿时慌了神,连声安慰。她们理解那场大火带来的恐惧,谁能不害怕那样毁灭性的场景呢?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蓝黎的泪,不仅仅源于对火的恐惧。
哽咽堵在喉头,蓝黎的身体开始无法自控地轻颤。温予棠急忙上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一下下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孩童:“别怕,黎黎,我们在呢。”
可是,这温柔的安抚非但没能平息她的痛苦,反而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封锁绝望的闸门。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委屈、愤怒和彻骨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棠棠......棠棠......”蓝黎的脸埋在温予棠的肩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哑:“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那么没用......我怎么那么没用啊!”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惊:“我妈妈跟我说,要我把自己藏起来,要我好好活着......所以我从不惹事,贺家人不喜欢我,我就躲去北城,远离她们......我退让了,我躲得远远的了......可是她们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往我心上捅刀子?!他们故意毁掉老宅。”
蓝黎趴在温予棠的肩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仿佛这是她在无尽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凋零的落叶。
“我不要了......”她摇着头,眼泪甩落在温予棠的衣服上,滚烫得吓人:“棠棠......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要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绝望和坚决,仿佛在宣誓,又仿佛在诅咒。
“爱......爱他们好累,我要不起......我真的要不起......”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全都是骗我的......全都是......承诺是假的......温柔是假的......说保护我是假的......说只爱我也是假的......都在骗我......都在背叛我......”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温予棠,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迷茫和痛苦:“为什么?棠棠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我只是想有个人真心实意地对我好......我只是想......想要一点点......一点点真的温暖......为什么就这么难?”
不等温予棠回答,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深沉的痛苦攫住了她。她松开温予棠,双手无力地抱住自己的头,手指插进发丝里,痛苦地蜷缩起来。
“妈妈......”她的哭声变得更加压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妈妈一双血淋淋的手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黎黎,要藏起来......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别惹事......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