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主展厅的走廊很长,也很安静。
只能听到那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和那一声声被压抑着的粗重喘息。
顾渊走在最前面,没有回头。
但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紧紧跟随的目光里,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他掌心那盏由烟火之力凝聚而成的灯笼,光芒似乎也比之前黯淡了一丝。
维持这个能庇护七八个人的随身安全区。
对他的消耗,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但他的脚步,却依旧沉稳,没有丝毫的慌乱。
“小…小哥…”
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保洁大姐,看着走廊两旁那些挂在墙上,已经变得诡异无比的画作。
声音都在发颤。
“这…这些画…怎么都…都活了?”
只见那些原本静止的油画、水彩画,此刻都像有了生命般,在画框里缓缓地蠕动着。
《星空》里的星辰在倒转。
那充满了生命力的笔触,此刻却变成了一个个充满了恶意的漩涡,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呐喊》里那个捂着耳朵尖叫的人。
脸上的表情不再是焦虑,而是变成了纯粹的,看到了什么极致恐怖后的扭曲。
甚至,他还转过头,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走廊里的众人。
更恐怖的是,随着他们的靠近。
那些画里的人物,竟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地朝着画框的边缘涌来。
一张张扭曲的脸,一双双充满了贪婪的手,贴在画框的内侧。
无声地嘶吼着,挣扎着。
试图从那二维的世界里爬出来。
“别看,跟着我走,别掉队。”
顾渊的声音,及时地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
【言灵慰藉】的能力,被他不动声色地融入了这句话里。
而随着话音的落下。
他的喉咙里也传来一阵干涩,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出去。
但那平淡的语调,却像一股清泉,瞬间就浇灭了众人心头那刚刚燃起的恐慌。
他们下意识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些诡异的画作。
只是紧紧盯着顾渊的背影,和他手里那盏散发着暖光的灯笼。
穿过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艺术长廊。
主展厅那扇巨大的对开木门,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门,虚掩着。
一股比走廊里浓郁十倍的灰色雾气,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正从门缝里,缓缓地渗透出来。
顾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几个已经吓得脸色煞白,但依旧强撑着没有掉队的普通人。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更危险。
“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乱走,也不要碰任何东西。”
他指了指旁边一间还算干净的休息室。
“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意味。
“小…小哥!”
那个保洁大姐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衣角,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你…你别丢下我们啊!我们…”
“我不是在丢下你们。”
顾渊打断了她的话。
他看了一眼主展厅的方向,那里的气息,已经变得极其微弱。
“进去只会...更危险。”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只是从灯笼中分出一缕火苗,留在了房间。
“别让它灭了。”
那一缕火苗刚一分出,他掌心的灯笼光芒便微微黯淡了一丝。
顾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疲惫,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冷意所覆盖。
他没有再停留。
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保洁大姐看着那缕在黑暗中倔强燃烧的火苗。
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却又不敢。
只是用一种近乎祈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点光。
她不知道门外是什么。
但她知道,那个年轻人,留下了希望。
....
主展厅,已经彻底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这里是整个鬼域的核心,也是污染最严重的地方。
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早已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只灰色的手臂交织而成的巨大肉瘤。
肉瘤的正中央,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正在缓缓成型,贪婪地吸食着整个空间里的生命气息。
墙壁,不再是墙壁。
而是变成了一幅幅正在蠕动的诡异壁画。
壁画上,画满了各种各样扭曲疯狂的景象。
有在血海中挣扎的人影,有在白骨堆上舞蹈的骷髅…
还有一些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充满了亵渎意味的抽象色块。
这些壁画,像一个个通往地狱的窗口,不断地将归墟的恶意,倾泻到这个现实世界。
而地板,则变成了一片粘稠的,如同沼泽般的灰色颜料。
稍有不慎,就会被彻底吞噬。
整个展厅,就像一个活着的,正在不断消化着猎物的巨大胃袋。
充满了绝望和死寂。
而在这片绝望的中心。
那幅名为《灯火》的油画,就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画中那盏橘黄色的灯火,已经黯淡得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晕。
光晕笼罩的范围,也缩小到了不足一米。
秦筝和她手下那几个幸存的队员,背靠着背,蜷缩在这片小小的安全区里。
艰难地抵抗着周围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他们的身上,都已经或多或少地沾染上了那些灰色的颜料。
精神,也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秦…秦局…”
一个年轻的队员,看着自己那只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的手臂,声音里充满了哭腔。
“我…我感觉不到我的手了…它…它好像要变成画了…”
“保持静止。”
秦筝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眼睛,盯着那盏灯。”
她自己的脸色,也同样惨白如纸。
但她没有像其他队员那样陷入纯粹的恐慌,而是强迫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画中那盏灯火与周围黑暗交界处。
她在分析,在计算,试图从这无声的规则对抗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规律和破绽。
这是她身为刑警时养成的本能。
即便身陷囹圄,也要将牢笼的每一寸结构都分析透彻。
就算她的左臂,也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而此刻,在那盏灯的前方。
陈铁的身影,已经变得如同风中残烛。
他刚刚经历了自己的第二十三次死亡。
这一次,他复活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他自己那份不死的特性,正在被这片鬼域的规则磨损消解。
他那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他甚至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半跪在地上,用那把已经卷了刃的匕首,支撑着自己。
而在他的对面。
一个由纯粹的灰色颜料凝聚而成的高大身影,正从那片粘稠的地板上,缓缓升起。
那身影,没有固定的形态。
时而变成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时而又变成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
它在模仿,在学习。
它从那幅《灯火》中,吞噬了一丝不属于这个灰色世界的烟火气息。
那是一缕温暖而又纯粹的人间烟火。
它试图通过模仿那个规则主人的形态。
来理解、解析,甚至…窃取那份力量。
最终,它停了下来。
它的形态,定格成了一个穿着黑色夹克,面容清秀,但眼神却一片死寂的年轻男人。
那张脸,和顾渊,有七分相似。
但那股子充满了混乱和疯狂的气息,却与顾渊那温暖的烟火气,截然相反。
它就是这幅画的作者。
是这片鬼域的核心。
是那只代号为“画鬼”的,来自于归墟的恐怖存在。
它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油尽灯枯,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男人,似乎也失去了一开始的耐心。
它那由灰色颜料构成的身体,开始缓慢地移动。
它将自己的手,对准了陈铁的眉心。
它要将这个顽固的污点,从自己的画卷上,彻底地抹除掉。
“也好…”
陈铁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死寂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解脱。
“我这条命…本就是用来还债的…”
他闭上眼,放弃了所有的抵抗。
然而,就在那双手,即将要触碰到他眉心的瞬间。
“咚…咚咚…”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突然从展厅的入口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在死寂的展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的…不合时宜。
那个灰色的身影,猛地一僵。
它转过头,那张和顾渊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被打扰了创作的恼怒。
展厅的入口处。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夹克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抱歉,打扰一下。”
顾渊看着眼前这充满了艺术感的对峙画面,又看了看那个正准备给陈铁点睛的灰色身影。
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被拙劣模仿者冒犯了的嫌弃。
“临摹,是艺术创作的必经之路,我能理解。”
“但我画灯火,是为了守护。”
“而你画的这些垃圾,”
他指了指周围,“却只是为了吞噬和毁灭。”
“模仿我的脸...去画这么一幅垃圾出来。”
他盯着那个和自己长得有七分相似的灰色身影,开口道:
“你,经过我本人同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