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五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具冲击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蛰伏了一冬的各方势力,也如同解冻的江河,开始奔腾、碰撞,激荡起新的浪花与漩涡。
北京城户部衙门深处,一座新挂牌的“清饷司”悄然开始运转。这并非正式编制内的机构,而是由孙传庭提议、皇帝特批设立的一个临时性、高度机密的核算中心。其成员由户部、兵部、皇商司以及少数从江南招募的精于算术的吏员组成,由孙传庭亲自坐镇。
宽敞的厅堂内,听不到朝堂上的高谈阔论,只有算盘珠疾速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数字的独特气息。巨大的案几上,摊开的是各地边镇呈报的兵员册、饷银拨付记录、粮草消耗清单,以及“昭信股票”资金流入流出的明细账册。
孙传庭面色凝重,指尖划过一串刚刚核算出的数字,对身旁的户部侍郎道:“你看,宣府镇报兵员五万八千,然核对其历年领饷记录及军屯产出,实际能战之兵,恐不足四万五千。这中间的空额,还有层层克扣,每年吞噬的国帑,何止十万两!”
侍郎额头见汗:“大人明察……只是,边镇情势复杂,将门盘根错节,若骤然彻查,恐生变故……”
孙传庭目光锐利:“陛下要的,不是掀翻桌子,而是摸清家底!‘昭信股票’筹来的钱,是救急的血,不能白白流进蛀虫的肚子里!我们要做的,是像郎中号脉一样,厘清这帝国血脉淤塞之处。先将各镇虚实、饷银流转节点摸清,制成图表。待时机成熟,陛下自有雷霆手段!”
他拿起另一份账册:“再看这‘股票’兑付,民间转让已渐活跃,虽未明面开市,但私下议价已有规矩。此物之妙,在于将部分商贾利益与国运捆绑。下一步,当思量如何引导这股‘活钱’,注入水利、工坊等生利之处,而非仅填军饷窟窿。”
清饷司的算盘声,敲打的是帝国财政最敏感的神经。这里没有刀光剑影,但每一笔账目的厘清,都可能牵动远方一位将领的命运,甚至影响一场战役的胜负。孙传庭深知,他正在进行的,是一场无声的战争,对手是积弊百年的财政沉疴和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
成都的春夜,细雨绵绵。总兵府签押房内,烛火摇曳。秦良玉并未处理军务,而是在看一份由按察使司转来的、关于川南盐井纠纷的卷宗。几家大盐商联手压价,盘剥灶户(盐工),引发小规模骚乱,当地官府调解不力。
若在以往,秦良玉或许会直接派兵弹压,或严词训斥地方官。但这一次,她沉思良久,提笔写下了几条指令,并非给军队,而是发给皇商司驻四川的分支机构。
数日后,皇商司在成都及周边几个重要市镇,挂牌设立了“官盐平价铺”,以略高于成本、远低于盐商联盟的价格,直接销售来自川东官营盐场的食盐。同时,皇商司宣布,将以公道价格收购灶户生产的原盐,并提供低息借贷,助其改进采卤技术。
这一招,如同釜底抽薪。盐商联盟试图维持的高价体系瞬间崩塌。百姓蜂拥至官盐铺购买,灶户也有了新的、更公平的销售渠道。不过旬月,盐商联盟内部便出现分裂,几家实力稍弱的率先向皇商司妥协,请求合作。一场可能激化的民变,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
消息传来,秦良玉对身旁的马祥麟道:“看到了吗?有时,经济手段比刀剑更有效,更能根除病灶。打压豪强,并非只有砍头抄家一途。断了他们的利路,便是断了他们的根基。这新政之妙,正在于此。”
马祥麟若有所思:“母亲,那……之前那些流言?”
秦良玉冷笑:“跳梁小丑,见我等稳坐钓鱼台,新政步步为营,他们自然会更急。且让他们跳,跳得越高,摔得越惨。我们的根基,是实实在在的政绩和民心,不是几句空口白话。” 经济上的成功,为她赢得了更从容应对政治攻击的底气。蜀中的雨夜,看似平静,却蕴含着以柔克刚的锋芒。
黑龙江终于彻底解冻,浑浊的江水裹挟着碎冰,奔腾东去。靖安堡的明军加强了巡逻,新到的几门重型火炮被推上了加固后的炮位。
与此同时,一支由精干夜不收伪装成的“皮货商队”,在李永芳的精心策划下,乘着数条桦皮船,悄然溯精奇里江北上一支由精干夜不收伪装成的“皮货商队”,在李永芳的精心策划下,乘着数条桦皮船,悄然溯精奇里江北上一支由精干夜不收伪装成的“皮货商队”,在李永芳的精心策划下,乘着数条桦皮船,悄然溯精奇里江北上一支由精干夜不收伪装成的“皮货商队”,在李永芳的精心策划下,乘着数条桦皮船,悄然溯精奇里江北上。他们的任务不再是单纯的军事侦察,而是试图接触那些被罗刹人压迫的黑龙江流域土着部落(如达斡尔、鄂温克等),散布明朝愿意接纳、保护他们的消息,并收集关于罗刹人更北方据点(如传闻中的阿尔巴津)的情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靖安堡迎来了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逃人”。他们是来自黑龙江更上游地区的土着,因不堪罗刹人的残酷征敛和屠杀,九死一生南逃而来。他们带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罗刹人在北方建立了更大的据点,强迫土着缴纳毛皮税(雅萨克),抗税者即遭灭村,并掳掠人口为奴。
李永芳亲自接待了这些“逃人”,给予食物和安置。通过通译的艰难沟通,他得以拼凑出罗刹人在黑龙江中上游更详细的势力分布和暴行。这些信息,与“商队”可能带回的情报相互印证,将为明朝下一步的北疆战略提供至关重要的依据。北疆的对峙,已从单纯的军事较量,扩展到了情报争夺和争取民心的层面。
京城之内,关于新政和《天工开物》的争议并未停歇,但在东林党内部,却出现了微妙的分化。
一次东林同志的小规模聚会上,年轻气盛的御史黄尊素慷慨陈词,痛批“昭信股票”是“舍义求利”,格物院是“败坏学风”,要求众人联名上奏,迫使皇帝改弦更张。
然而,一向以清流领袖自居的左光斗,此次却保持了沉默。待黄尊素说完,他才缓缓开口:“陛下励精图治,其心可鉴。清丈田亩,摊丁入亩,虽触及利益,然确为富国强兵之本。至于格物之学,虽非正道,然其确有便利民生之处。我辈建言,当持正公允,不可一味苛责,寒了陛下革新图治之心。”
左光斗的态度转变,令在场不少人大感意外。唯有深知内情的杨涟明白,左光斗此番言论,或多或少受到了太子朱由楧那番“仁政需与力气并存”论调的影响,加之皇帝近期表现出对实务的重视和对空谈的厌恶,让这位老成持重的清流意识到,一味对抗并非良策。
聚会不欢而散。东林党内部,激进与务实两派的分歧日渐明朗。这种分化,正是朱常洛乐于看到的。他需要清流作为制约其他力量的存在,但不需要一个铁板一块、只会唱反调的清流。分化,便于驾驭;争论,胜过死水一潭。他对杨涟的潜移默化,对太子教育的导向,正在间接地影响着朝堂的生态。皇帝的耐心,是一种更高级的政治手腕。
天津卫码头,海风带着咸腥气息。王承恩站在“破浪号”的船头,面前摊开的,是那幅日益详尽的《大明沿海水道舆图及潜在良港标注图》。但与以往不同,这幅图的边缘,新增了一些模糊的、带有推测性质的标记,指向了朝鲜半岛西海岸和日本九州北部的一些港湾。
一名亲信太监低声道:“厂公,东厂海外弟兄传回的消息,倭国萨摩藩对琉球逼迫日甚,且其水军船只屡屡越界,窥探我江浙沿海。是否……将此情况添入图中,并禀报皇爷?”
王承恩凝视着浩瀚的东海,沉默良久,方道:“图可略作标注,但奏报之事,需慎之又慎。皇爷雄才大略,目光深远,然眼下北疆、内陆事事维艰,海疆之事,尚非首要。我等所能做,便是将这海图绘得更精,将潜在良港勘察得更细,将水师人才留意培养。待到他日皇爷问起,方能言之有物。”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这万里海疆,迟早是皇爷棋局上重要一子。咱们做奴才的,得替皇爷把路先探明白了。” 海图的不断完善,水师的悄然筹备,以及海外情报的持续输入,都在为帝国未来可能的海洋战略,默默地铺垫着基石。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帝国的航向,已在悄然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