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六年的深秋,天高云淡,帝国的新政在经历数年的深耕后,于各方战场上迎来了阶段性的收获。然而,丰收的喜悦之下,旧势力的反扑与新问题滋生交织,考验着年轻一代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
“漠南汇通票号”发行的“汇兑银票”以其便捷安全,迅速在归化城互市及周边区域流通开来,极大地促进了贸易规模。然而,树大招风,这新生事物很快引来了觊觎。一些被触动了利益的原蒙古贵族余孽,勾结少数见利忘义的汉商,开始秘密仿制伪钞,企图扰乱市场,破坏银票信用。
起初只是零星发现,但很快,市面上流通的伪钞数量开始增多,虽然制作粗糙,但足以在信息不发达的牧民和中小商贩中引起恐慌。互市上,开始有人拒收银票,要求现银交易,刚刚建立起来的金融秩序面临严峻挑战。
李自成闻讯,并未慌乱。他深知,金融之基在于信用,信用之锚在于防伪与惩戒。他立刻采取了一系列组合拳:首先,命令票号即刻回收旧版银票,同时由格物院紧急支援,采用更复杂的套印、水印和特制油墨,在极短时间内推出了几乎无法仿制的“泰昌六年新版银票”。新版银票图案繁复,细节精微,并加入了只有票号核心人员才懂的暗记。
其次,他请求满桂出动精锐骑兵,组成数支“巡币队”,在互市及主要商道上公开巡查,严查伪钞,并悬赏重金鼓励举报。很快,几个伪钞制造窝点被连根拔起,为首者被当众处以极刑,其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互市入口,以儆效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李自成在互市中心立起了一座高大的“信”字碑。他召集所有大小商号和部落头人,在碑前郑重宣告:“汇通票号,背后是皇商司,是朝廷,是陛下!这‘信’字,就是票号的根,也是互市的魂!朝廷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持真银票的人吃亏!从今日起,凡持有旧版银票者,皆可至票号无偿兑换新版,分文不少!”
雷霆手段加上坚定的信用背书,迅速稳定了市场。伪钞风波非但没有击垮新生的金融体系,反而让“汇通银票”的信用在一次次真金白银的兑付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李自成成功地化危机为机遇,将“信用”二字,深深烙入了漠南的经济生活之中。
皇商司主导的织造标准与新式织机的推广,在张献忠的强力推动下,已初见成效。然而,这深刻的技术变革,必然伴随着旧有利益格局的粉碎。几家昔日依靠技术垄断和盘剥织工而富甲一方的地方豪强,不甘心失去权势,开始了最后的疯狂反扑。
他们不敢再明面上对抗皇商司,便将矛头指向了具体执行政策的张献忠。一时间,弹劾张献忠“酷烈苛暴、与民争利、滥用非刑”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京城。这些奏章不仅出自江南本地官员之手,甚至还有几位在朝中颇有清望的致仕老臣被说动,为其发声。压力骤然增大。
更阴险的是,他们暗中指使家奴,绑架了两位积极推广新式织机的皇商司技术骨干的家人,以此威胁。一时间,皇商司内部人心惶惶,技术推广工作几乎陷入停滞。
面对来自朝野上下的明枪暗箭,张献忠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狼般的狠戾。他没有任何自辩的举动,而是动用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渗透于三教九流的情报网,不动声色地撒开了一张大网。
数日之内,情况陡然逆转。那几位上书弹劾的本地官员贪赃枉法、与豪强勾结的铁证,被匿名送到了都察院巡按御史的案头;那几位致仕老臣家族子弟横行乡里、侵占田产的丑闻,也在士林中悄然传开;至于绑架案,更是被张献忠亲自带人,以雷霆之势破获,涉案的豪强家奴被当场格杀,人质安全救出。
张献忠甚至拿到了那几家豪强与海盗勾结、走私违禁品的致命证据。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带着这些证据,孤身一人,夜访那几家豪强的府邸。
没有寒暄,他直接将证据拍在对方面前,声音冷得像冰:“两条路。一,立刻停止所有动作,交出你们名下七成织坊、桑园,由皇商司折价收购,家族子弟永不涉足织造业,我保你们平安离开江南,做个富家翁。二,我把这些东西往上一递,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绝对的证据面前,绝对的武力威慑之下,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豪强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最终只能选择屈辱地签字画押。张献忠以一场精准、冷酷、不留余地的外科手术式打击,彻底铲除了江南织造业变革道路上最顽固的绊脚石。其手段之酷烈,令整个江南官场和商界为之胆寒,再也无人敢明面阻挠新政。他用铁腕证明,在触及根本利益的改革深水区,怀柔之外,亦需霹雳手段。
龙安府的茶山桐林渐成规模,土民生活显着改善,小石头柳文耀的政声随着驿道传扬,甚至传到了京城深宫。皇后柳青瑶听闻弟弟在边陲之地竟有如此作为,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关切,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柳家如今地位特殊,树大招风,弟弟年纪尚轻,骤得大名,恐非全是好事。
果然,京中很快便有风言风语,称柳文耀在龙安“邀买人心,其志不小”,甚至有人将他在土民中的威望,与当年沐王府镇守云南相提并论,其中挑拨之意,昭然若揭。这些议论,自然也通过特殊渠道,传到了小石头的耳中。
与此同时,龙安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许多内地商贾,尤其是与柳家或有心攀附柳家的商户,闻风而至,争相投资龙安的茶园、桐林和药材生意。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资金,更有各种请托、宴请和厚礼,目标直指这位年轻的皇亲国戚、西南新政的干臣。
面对京城的暗箭与地方的追捧,小石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牢记姐姐往日的教诲和皇帝的期望,深知“皇亲”身份既是便利,更是枷锁。他闭门谢客,将所有礼物原封不动退回,并给姐姐写了一封长信,详细禀报了龙安的实际情况,坦言自己的担忧,并恳请姐姐在宫中务必谨慎,勿要为他请功,一切但求无愧于心。
在政务上,他更加勤勉,事必躬亲。对于蜂拥而至的投资,他并未照单全收,而是制定了严格的章程:所有投资必须有利于本地土民长远生计,优先雇佣本地劳力,利润需按合理比例反哺村寨建设和义学。他强力压制了几家企图圈占山林、垄断资源的大商号,坚持将最好的茶山、林地,以合作社的形式,分配给各个土民村寨集体经营。
一次,一个背景深厚的皇商试图以极低价格包销龙安所有新茶,被小石头严词拒绝。那人抬出京中关系施压,小石头丝毫不为所动,平静却坚定地说:“龙安之利,首在养民。若为一时之便,盘剥百姓,我柳文耀愧对陛下信任,亦无颜见龙安父老。此事,绝无可能。”
他的清廉自守和坚定为民,使得那些谗言不攻自破,也让他在西南的根基愈发扎实。皇后在宫中得知弟弟所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更多的是欣慰。小石头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无愧于身上的皇亲光环,更无愧于脚下的土地和人民。
镇北堡的修筑工程,在朱由检近乎苛刻的督导下,以惊人的速度推进。那座融合了棱堡设计、多层次火力配系和原始混凝土技术的要塞,已初具雏形,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磐石,扼守在黑龙江畔的要冲之地。
然而,最大的挑战来自于堡垒的核心——火炮的部署与运用。北疆冬季酷寒,传统火炮的炮闩、轴承极易冻裂,发射药也易受潮。来自京师的炮兵教官对此一筹莫展。
朱由检再次展现了他格物致用的能力。他亲自设计了带有简易保温层和排水槽的炮位,改进了炮闩结构,增加了防冻油脂注入口。针对火药受潮问题,他借鉴了南方防潮经验,下令建造专门的、带有火墙烘烤的“火药保管库”,并尝试用小陶罐分装定量发射药,使用时才开启。
最令人称奇的是,他根据黑龙江冬季风向和罗刹人可能来袭的方向,指挥工匠在堡垒外围的关键地点,利用天然坡度和冻土,修建了数十个隐蔽的、覆有积雪的“冰垒”。这些冰垒内藏伏兵和轻型火器,与主堡火力形成犄角之势。
这一日,罗刹人不甘心失败,趁江水初冻,派出数百哥萨克,试图偷袭尚未完全竣工的镇北堡。他们以为明军主力仍在靖安堡,此堡新筑,守备必然松懈。
然而,他们刚刚靠近堡垒外围,就遭到了来自那些“冰垒”中突如其来的火铳射击,队形瞬间被打乱。紧接着,镇北堡上新安装的、经过防寒改进的重型火炮发出怒吼,炮弹准确地落在试图集结的罗刹人群中。哥萨克人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高效的防御体系,在交叉火力的打击下损失惨重,仓皇溃退,连堡垒的边都没摸到。
此战,镇北堡以极小的代价,重创来犯之敌,朱由检设计的防御体系经受了实战的检验,威震北疆。捷报传回,连一向对“奇技淫巧”抱有偏见的兵部老臣,也不得不对这位沉默寡言的三皇子刮目相看。朱由检用实实在在的战果,向世人宣告,格物之学,同样能铸就保家卫国的钢铁长城。
金秋将尽,各方战线上,李自成稳固了金融根基,张献忠扫清了变革障碍,小石头顶住了身份压力,朱由检验证了技术强军。他们在收获硕果的同时,也以更加成熟的姿态,迎接着来自各方更严峻的挑战,推动着帝国的车轮,在历史的轨道上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