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热浪持续席卷着城市,阳光白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连知了的叫声都带着几分倦怠。暑假进入中段,季晨熙的“暑假作战地图”上,代表已完成任务的红色勾勾已经密密麻麻。他保持着严格的作息,学习、体能、照料“阳台基地”,每一项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仿佛要将父亲那句“守护好家”的嘱托,刻进每一天的日常里。
周四午后,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楚颜正在书房开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与“启航基金”的首批被投方讨论下季度的市场推广策略。会议进行到关键处,各方对几个线下活动的选址和形式争论不下。楚颜全神贯注地分析着数据,试图引导讨论方向。
突然,书房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王奶奶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后便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楚颜心里猛地一紧,对着麦克风快速说了句“抱歉,请稍等一分钟”,立刻按下静音键,起身快步冲向客厅。
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颤!
王奶奶脸色煞白地倒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身体微微蜷缩,手捂着额头,眉头紧锁,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脚边,是一个摔碎的瓷碗和一滩泼洒的绿豆汤,正冒着微弱的热气。显然是端汤出来时,突然晕眩摔倒了。
“王奶奶!”楚颜惊呼一声,正要冲过去,一个更小的身影却比她更快!
只见原本在客厅地毯上玩战术拼图的季晨熙,像颗小炮弹一样从地上一跃而起,没有丝毫犹豫和哭闹,瞬间冲到了王奶奶身边。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吓得大哭或愣在原地,而是立刻蹲下身,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惊慌,但更多的是强行镇定的焦急。
他没有贸然去扶王奶奶,而是想起什么,先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王奶奶的鼻息,动作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从父亲那里耳濡目染的“战场急救”意识。感觉到呼吸存在,他稍微松了口气,但看到王奶奶痛苦的神情和额角迅速肿起的青紫,他的小嘴巴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妈妈!”他抬起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条理异常清晰,“王奶奶摔倒了!撞到头了!需要急救!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我来执行初步处置!”
楚颜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训练有素般的反应惊呆了!但此刻情况紧急,不容多想。她立刻点头:“好!妈妈打电话!晨熙你看着奶奶,别动她!”
楚颜一边飞快地拿起客厅座机拨打120,语速飞快但清晰地报出地址和情况(“老人疑似中暑摔倒,头部撞击,意识清醒但痛苦”),一边用眼角余光紧张地关注着儿子的举动。
只见季晨熙已经行动起来。他先是跑进卫生间,踮着脚够下一条干净的小毛巾,用冷水浸湿,然后飞快跑回来,小心翼翼地、动作极其轻柔地敷在王奶奶撞伤的额头上,嘴里还用带着哭腔却努力平稳的声音安慰着:“奶奶不怕,不怕,凉毛巾敷敷就不疼了……妈妈在叫医生了……”
然后,他又想起什么,扭头看向楚颜,急切地问:“妈妈!需要‘单兵担架’(指毯子)吗?可以把奶奶挪到沙发上吗?”他记得爸爸说过,不确定伤情时尽量不要移动伤员。
“先不用挪动!等医生来!”楚颜一边与急救中心确认信息,一边肯定儿子的判断。
季晨熙得到指令,立刻跪坐在王奶奶身边,不再试图移动她,而是继续用小手轻轻扶着那条湿毛巾,另一只小手紧紧握住王奶奶布满皱纹的手,小脸苍白,但眼神坚定,不停地小声重复:“奶奶坚持住……医生马上来了……晨熙陪着你……”
王奶奶似乎被孩子的镇定感染,痛苦的呻吟声稍微平缓了一些,虚弱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担忧和坚强的小脸,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气若游丝:“乖……晨熙不怕……奶奶没事……”
楚颜打完电话,也立刻蹲到王奶奶另一边,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轻声安抚。她看着儿子那副强作镇定、却每个动作都透露出惊慌和后怕的小模样,心疼得像被针扎一样,但更多的,是汹涌澎湃的骄傲和感动!这个平时还需要她呵护备至的孩子,在真正的突发状况面前,竟然展现出了如此惊人的冷静、勇气和担当!那些看似游戏的“军事训练”,那些父亲灌输的“急救常识”,在关键时刻,竟然真的化为了他行动的本能!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医护人员迅速进屋,检查、询问、初步处理,然后将王奶奶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整个过程,季晨熙一直紧紧跟在旁边,小拳头攥得死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医护人员的一举一动,仿佛一个小小监工,确保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楚颜需要随车去医院,她快速对儿子说:“晨熙,你乖乖在家等妈妈,锁好门,谁叫都别开,好不好?”
季晨熙看着妈妈,又看看被抬走的王奶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了回去,挺起小胸脯,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妈妈你去!我会守好家!我是男子汉!over!”
那声带着无线电术语的“over”,让楚颜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用力抱了儿子一下,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快步跟上医护人员。
门被关上,家里瞬间只剩下季晨熙一个人。空荡荡的客厅,安静得可怕。地上还有未干的绿豆汤渍和碎瓷片。小家伙站在玄关,看着紧闭的大门,强装的镇定终于土崩瓦解,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但他没有哭出声,而是用手背狠狠抹掉眼泪,走到客厅电话旁,拿起听筒,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他记得妈妈说过,不能随便打电话打扰爸爸。
他走到阳台,看着他那些绿油油的“士兵们”,阳光依旧炽烈,但他却觉得有点冷。他搬来小板凳,坐在门口,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像一尊小小的哨兵,等待着妈妈归来,也守护着这个突然变得空旷而令人不安的家。
医院里,经过检查,王奶奶是突发性体位性低血压加上轻度中暑导致的晕厥,头部撞击造成皮下血肿,有轻微脑震荡迹象,需要住院观察一天。楚颜跑前跑后,办理手续,安顿好王奶奶。等到一切稳定下来,窗外天色已经暗了。
她心急如焚地赶回家。用钥匙打开门,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她一眼就看到,儿子竟然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抱着膝盖坐在玄关的角落,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显然困极了,却强撑着没有睡去。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妈妈,那双红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迷失的小船看到了灯塔。
“妈妈!”他带着哭腔扑过来,紧紧抱住楚颜的腿,小身子因为后怕和委屈而微微发抖,“奶奶怎么样了?”
楚颜蹲下身,将儿子冰凉的小身子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沙哑却无比温柔:“奶奶没事了,医生说是中暑加上不小心摔了一下,需要在医院住一晚观察,明天就能回来了。晨熙今天表现得特别特别勇敢!是妈妈和奶奶的小英雄!救了奶奶!”
听到奶奶没事,季晨熙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哇”的一声,积压了半天的恐惧和委屈化作眼泪,彻底释放出来,在妈妈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颜没有阻止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任由他宣泄。
哭够了,季晨熙抽噎着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却不忘追问:“真的……明天就能回来?”
“真的,妈妈保证。”楚颜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泪,“饿不饿?妈妈给你热点吃的。”
季晨熙摇摇头,又点点头,小手却紧紧抓着妈妈的衣角不放开。
楚颜热了简单的饭菜,母子俩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季晨熙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勺子,小声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惹奶奶生气了。我以后要更好地照顾奶奶。”
楚颜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握住他的小手:“奶奶知道晨熙最乖了。今天要不是晨熙这么冷静、这么勇敢,奶奶可能会更难受。爸爸要是知道,一定会为他的儿子感到无比骄傲的!”
提到爸爸,季晨熙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他跑回房间,拿出他的铁皮盒子,打开,看着爸爸的照片,小声但坚定地说:“爸爸,我今天没有慌,我保护奶奶了。我守住了家。”
临睡前,楚颜的手机响起了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是季诚!这么晚?楚颜有些意外,立刻接通。
屏幕里,季诚的背景似乎是宿舍,光线昏暗,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锐利,直接问:“家里出事了?王阿姨怎么样?”
楚颜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的?她还没来得及说!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儿子。
季晨熙已经凑了过来,看到爸爸,刚刚平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带着哭腔喊:“爸爸!奶奶摔倒了!头上好大一个包!不过现在没事了!明天就回来!我今天有听妈妈的话,没有慌,我帮忙了!”
季诚听着儿子语无伦次却急于表功的叙述,眉头紧锁,目光在楚颜和儿子之间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儿子红肿的眼睛和强装坚强的小脸上。他没有安慰,没有询问细节,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严肃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季晨熙。”
“到!”小家伙条件反射般地应道,挺直了小身板。
“今日‘突发事件’处置,判断准确,行动果断,临危不乱。”季诚的目光如炬,透过屏幕看来,“表现,优秀。”
没有拥抱,没有柔声安慰,只有这硬核的、近乎冷酷的“战情评估”。但就是这简短的几个字,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季晨熙的心底。他愣愣地看着屏幕里的爸爸,小嘴张了张,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一次,是骄傲的、被认可的泪水。他用力点头,哽咽着,却响亮地回答:“是!保证……继续努力!”
楚颜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眶再次湿润。这个男人,远在千里之外,却仿佛对家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用他最熟悉、最能让儿子理解的方式,给予了最高级别的肯定和力量。这沉默的父爱,如山般坚定,如钢般冷硬,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为了孩子成长路上最坚实的依靠。
这个夏日的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个严峻的考验。而她的儿子,用他稚嫩却坚定的肩膀,扛起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完成了从小孩到“小男子汉”的蜕变。家的温暖,不仅仅在于平时的嬉笑玩闹,更在于风雨来袭时,彼此之间无声的守护和担当。这一课,深刻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