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阳光开始变得有些烫人,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特有的、潮湿温热的气息。校园里的香樟树开满了细小的黄绿色花朵,散发出一种清冽的香气。午后的教室,窗户大开,偶尔有微风吹动淡蓝色的窗帘,带来远处操场上隐约的喧闹声。
最显着的变化,是声音。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那种悠长而聒噪的蝉鸣,突然就充斥了整个白天。它们隐藏在浓密的树叶里,不知疲倦地“知了——知了——”地叫着,声音高亢而绵长,像是给闷热的天气又添上了一层焦灼的底色。
周二下午的第一节课是自习,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无止无休的蝉鸣。李小虎被吵得有些烦躁,用铅笔掏了掏耳朵,小声嘀咕:“真吵啊,这些蝉,没完没了的。”
季晨熙也停下了笔,侧耳听了一会儿。这声音确实很响,几乎要盖过其他一切声响。但他并没有觉得特别烦躁。自然课上,张老师讲过,蝉的幼虫要在黑暗的地下生活好几年,甚至十几年,依靠吸食树根的汁液慢慢长大,然后才会在某个夏天的夜晚钻出地面,爬到树上,经历最后一次蜕皮,才能展开翅膀,飞上枝头,用尽整个夏天鸣叫。
想到这里,季晨熙再看窗外那些吵闹的小生物,感觉就有些不一样了。它们在黑暗的地下,默默地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就为了这一个夏天的歌唱。它们的鸣叫,或许不是在抱怨炎热,而是在宣告它们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光明和自由。那声音里,是不是也包含着对过去漫长等待的释放,和对眼前夏天的尽情拥抱?
放学回家路上,蝉鸣更是如影随形,仿佛整个城市都被这声音笼罩了。季晨熙和楚颜走在林荫道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妈妈,蝉叫得真响。”季晨熙仰头看着树上,虽然一只也看不见。
“是啊,”楚颜用手扇了扇风,“夏天到了嘛。”
“它们在地下等了那么久,”季晨熙像是在对妈妈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才能出来叫一个夏天。它们的等待,比我的还要长呢。”
楚颜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看儿子,没想到他会联想到这里。她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季晨熙继续想着:蝉的等待,是静默的,在无人看见的地下。而我的等待,是生活在阳光下的,有妈妈的陪伴,有同学的嬉闹,有学不完的新知识,有每天都在变化的新发现。比起蝉在黑暗中的漫长蛰伏,我的等待,似乎……显得没那么难熬了?甚至可以说是丰富多彩的。
晚上睡觉前,天气闷热,窗户开着,远处依然有零星的蝉鸣传来,不像白天那样密集,更像是一种疲惫后的、间歇性的喘息。季晨熙躺在床上,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叫声,心里奇异地平静下来。
他想起爸爸。爸爸的等待,是不是更像蝉的幼虫在黑暗地下的等待?在遥远的、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坚韧地完成着重要的任务,积累着力量,等待着任务圆满完成、可以归来团聚的那一天。而那个日子,就是爸爸的“夏天”。到时候,爸爸也会像破土而出的蝉一样,卸下一身的疲惫,回到阳光下,回到他们身边。
而那之前的每一天,无论是吵闹的蝉鸣,还是安静的夜晚,无论是快乐的游戏,还是偶尔的小烦恼,都是他成长的一部分,都是在为最终那个明亮的“夏天”积蓄色彩和意义。等待,不再是空白,而是被这些充满生命力的日常填满的过程。
他在心里悄悄地对远方的爸爸说:“爸爸,你就像在地下沉睡的蝉,在为了我们的‘夏天’努力。我呢,我会像树上的知了,好好过好这个夏天,每天都有新发现,每天都很开心。等你回来,我把我积攒的所有开心事,都‘叫’给你听!”
这个想法让他嘴角弯了起来。他摸了摸胸前的“平安方向牌”,在断续的蝉鸣中,安然入睡。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温柔地覆盖着他的小脸。夏夜还很长,但每一个夜晚的尽头,都是更明亮的白天。而所有的等待,都将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夏天,迎来最响亮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