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初寒,让窗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季晨熙对那张父亲留下的地图的探索,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他不满足于仅仅辨认线条,开始缠着楚颜帮他查找地图上标注的那些遥远地名的资料。楚颜找来了地理图册,下载了国家地理的纪录片,甚至联系了一位在出版社工作的朋友,寄来了一些适合儿童阅读的、介绍祖国边疆风土人情的绘本。
周五晚上,母子俩窝在沙发里,盖着同一条毛毯,观看一部关于西南边境热带雨林的纪录片。屏幕上是遮天蔽日的榕树、奔腾的江河、以及巡逻战士在泥泞小道上艰难行军的画面。季晨熙看得目不转睛,当镜头给到一种长着巨大板状根、被称为“森林巨人”的望天树时,他忽然按下暂停键。
“妈妈,你看这棵树!”他指着屏幕,“它的种子是什么样的?能长到这么高吗?”
楚颜愣了一下,随即在平板电脑上搜索起来。“望天树的种子很小,有翅膀,可以借助风力传播。它们落在雨林里,需要充足的阳光和水分,还要躲过动物的啃食,才能慢慢长成参天大树。”
这个关于种子旅行的答案,似乎点亮了季晨熙眼中的光。周六一早,他就翻箱倒柜,找出几个以前吃零食剩下的小铁盒,又央求楚颜带他去花鸟市场。他不看金鱼乌龟,直奔卖种子的摊位,像个小专家一样,仔细辨认着标签:格桑花、胡杨、红柳、沙枣……他挑选了几种,特别要求是那些来自爸爸地图上标注的、气候截然不同区域的植物种子。卖种子的老爷爷好奇地问:“小朋友,你要种个百花园啊?”季晨熙只是认真摇摇头,小心地把包好的种子揣进口袋。
回家后,他开始了他的“秘密工程”。他拒绝用妈妈买的漂亮花盆,而是找来了几个爸爸以前废弃的、洗刷干净的军用罐头盒,底部钻了孔。他在每个铁盒外面,用防水笔工整地写上种子的名字和产地:“西北-胡杨”、“高原-格桑花”、“西南-望天树(模拟)”(他用本地一种相似的速生树种代替)。然后,他严格按照说明书,配置不同的培养土:给“胡杨”的是掺了大量沙子的土,给“格桑花”的是疏松的腐殖土。他极其小心地将种子埋进土里,轻轻浇水,仿佛在安置易碎的珍宝。
最后,他把这几个锈迹斑斑却承载着特殊使命的铁皮“花盆”,连同那张铺在书桌上的大地图,并排放在自己房间阳光最充足的窗台上。每天早晨起床和放学回家,他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观察,记录土壤湿度,和小苗的生长情况(虽然大部分还没发芽)。他对待这些种子的态度,近乎一种神圣的仪式感。
楚颜默默看着儿子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心中了然。她没有打扰,只是在他需要时提供帮助。她明白,儿子并非单纯在种花。他是在以一种超越年龄的、充满象征意义的方式,尝试将父亲用脚步丈量过的、遥远而抽象的“山河”,通过这几颗小小的种子,“移植”到自己的窗前,变成可见、可触摸、可陪伴的成长。父亲守护的广袤国土,被儿子浓缩在了几个锈迹斑斑的铁盒里;父亲走过的万水千山,正以另一种形式,在儿子的窗台上悄然萌芽。
一天夜里,楚颜为加班晚归的同事开门,楼道声控灯亮起的瞬间,她瞥见儿子房间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她轻轻推开门,看到季晨熙并未睡在床上,而是蜷在窗台边的地毯上,身上裹着小毯子,头靠着墙壁睡着了。窗台上,那几个小铁盒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微光,旁边摊开着那张大地图,地图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小手电,光束正好照亮地图上西南边境的那片雨林区域。他的小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介绍望天树的图画书。
楚颜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悄悄走过去,关掉手电,想把儿子抱回床上。碰到他时,他迷迷糊糊醒了,揉着眼睛咕哝:“妈妈……我好像梦见……种子发芽了……长得比房子还高……爸爸在树下……”
楚颜紧紧抱住儿子温暖的小身体,吻着他的头发:“会的,宝贝,它们都会发芽,都会长高的。” 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丈夫的生命并未终结,而是像一颗无比坚韧的种子,已将他的品格、他的守护、他的爱,深深地植入了儿子的心田。这颗种子,正由儿子用他的思念、勇气和每一天的努力,小心翼翼地灌溉着,等待着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那一天。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季晨熙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台前。他惊喜地发现,那个标注着“高原-格桑花”的铁盒里,湿润的土壤表面,竟然冒出了几个针尖般细小的、嫩绿的芽点!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微小的绿色,然后转身,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刚走进来的楚颜,脸上绽放出许久未见的、混合着巨大惊喜和成就感的灿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