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秋似乎没料到是她,执笔的手悬在半空。
那双清淡的眸子清晰地映着宁岁的模样。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压下目光,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宁岁能感觉到身后几道目光聚焦在她和谢砚秋之间。
谢宴辞的沉默,段酌毫不掩饰的审视,温叙淡淡的注视,连沈灼青都眯眼打量着这诡异的气氛。只有应宿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宁岁。”谢砚秋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清。
他飞快在名册上写下她的名字,笔尖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写完,他便不再看她,转向下一个弟子。
宁岁退到一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原本还庆幸这几日没碰到他,没想到再次碰面就是在这种避无可避的场合。
谢宴辞走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谢砚秋手中的名册,语气如常:“此次是你带队?”
谢砚秋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手下记录的动作更快了些。
“山中情况复杂,务必谨慎。”谢宴辞嘱咐道,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知道,哥。”谢砚秋应道,声音依旧沉闷。
所有弟子登记完毕。
谢砚秋收起名册,抬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他清了清嗓子,清润的音色听起来威严几分:“此次进山,旨在维持秩序,避免冲突,非必要不得与其他势力起争执。”
“一切行动,需听从指令,不得擅自离队。可都明白?”
“明白!”众弟子齐声应道。
“出发。”谢砚秋言简意赅,率先向山门走去。
少年背影挺拔的像一棵青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疏离。
大队人马开始移动。
宁岁跟在人群里,身后跟着段酌几人。
已结契的男子随妻主加入宗门,是可以陪同妻主完成任务的。
段酌抱着臂,看着谢砚秋远去的背影,瞥了宁岁一眼。
宁岁见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尚未反应过来,头顶便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拍。
宁岁一僵,她活了两辈子,除爹妈还没人拍过她脑袋。
段酌拧眉叹了口气,说不上是无奈还是什么旁的情绪。
“……自己注意点。”他没再说什么,先行跟上部队。
相处也有些时日了,他们也知道宁岁不是那种沾花捻草的人。
……可心里还是有些郁闷。
段酌蹙眉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诡异。
……他在郁闷什么?
他神色古怪了一瞬,不敢细想。
温叙递给宁岁一个药囊,轻声道:“…避毒瘴,防虫蛇。”
他是药修,并不参与此次行动,要留在院子里看家。
宁岁接过了那药囊,斟酌了一下语句。
她郑重道:“有心了。”
东西到手了,温叙却还不走。
宁岁疑惑的望了他一眼:“你还有事?”
许久没发声的384大呼她没情商。
【这一看就是在舍不得你啊!】
宁岁没理。
温叙静静瞧着她,见她看来,眼睫轻轻颤了颤。
那双寂白的眸里像是掺上了些异样的情绪。
他目光掠过队伍最前方的身影,又回到了宁岁身上。
“…你……”清淡的音色有些迟疑。
温叙忽的抿起唇,再没后话了。
说话只说一第一个字……宁岁意会不了他的意思。
望着温叙谜一样的背影,身后的沈灼青凑了上来。
他摇着扇子叹气。
“唉……真是劳碌命。”
沈灼青一张美人面上莫名浮现几分哀切,望着宁岁的眼神像个“妻子无能”的怨夫。
“自从跟了你,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宁岁:……
“…那真是对不住。”
谢宴辞身为师叔,需要在部队后方断后。
离开前,他看着宁岁沉默片刻,轻声道:“…一切小心,若有变故,以保全自身为重。”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抬手,轻轻她拂开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这动作极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只是错觉。
……换做以前,他早该脸红了。
宁岁想着,望着他的眉眼。
少年此刻像是揣着心事,看着她的目光沉静,又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嗯。”他点了点头,没有问他,只是随沈灼青汇入了前行的人群中,不再回头。
往长悬山深处走,古木参天,光线晦暗。
空气中弥漫着那株神草淡淡的药香,也混杂着越来越明显的血腥味。
每隔十几步都残留着战斗留下的灵力波动。
这一路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前方树丛内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最前方的谢砚秋听到动静,抬手示意队伍止步。
他抿唇打了个手势,带领队伍静步靠近。
林内,两方人马激烈交战。
一方身着灰衣,功法诡异阴狠,出手毒辣,而另一方……
看见那熟悉的青白色校服,宁岁微微一顿。
……是玉清仙宫的人。
里面混着她几位熟人。
粉裙少女立在人群里,一眼便能望见,俨然是那混战中的焦点。
战场混乱,尘土飞扬,温桃身上却没沾上一丝灰尘,一双浅褐色的眸子含着水光,像是有些害怕。
而护在她身前的戚寒川就显得狼狈许多。
纵使他剑术了得,面对多人围攻的同时还要保护温桃,不免也有些勉强,身上伤痕累累。
“啧,是玉清仙宫和无常宗的人杠上了。”御剑门的队伍里,有弟子低声说道。
“无常宗这群疯狗,真是到哪儿都不安生!”
“我们要插手吗?谢师兄?”
谢砚秋目光凝上些凉意,视线扫过战场。
无常宗修邪法传诡术,是当今名声显赫的邪教……
御剑门与玉清仙宫虽无深交,但同属正道宗门,于情于理,他们都无法坐视不管。
战场中,戚寒川挥剑格开一名无常宗弟子,却被另一人从侧翼击中。
“…唔…——”他闷哼一声,踉跄几步。
无常宗出招毒辣,每一击都深可见骨。
戚寒川终于撑不住的向后倒去。
见他身形不稳,身后的温桃立刻扶住了他:“…寒川师兄!”
她勉力结印,使出一个治疗法术。
“你再忍忍,凌苍他们很快就到了……”少女声音里含着哭腔。
一片混乱的血色里,温桃一身粉衣纤尘不染,眼里吧嗒吧嗒落着泪,只肖一眼便叫人心疼。
许是重伤叫戚寒川神识有些恍惚。
……这一幕实在熟悉。
他看着温桃布满泪痕的脸,思绪忽的飘得很远。
他十七八岁时,剑术还远没有如今的造诣。
那时宁岁年纪小,正是贪玩的年纪,总拉着他到处游玩。
某天他们运气不好,在深林里碰见了一只四阶虎妖。
他剑术不敌,身受重伤,只能带着宁岁跑。
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他跑不动了,摔倒在地上。
那时宁岁也是这样。
她不通术法,便撕开裙子给他包扎。
印象里,小姑娘满身的泥泞血迹,眼里包了一泡泪水,却咬着牙,怎么也不肯哭出来。
虎妖追上来了……可她不跑。
分明知道自己剑术不精,却还是抽出他腰间的佩剑。
……她怕的明明腿都在抖,却还是挡在他身前。
……
你说奇不奇怪?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即便身死也赶不走的人。
怎么就突然离开了呢。
血液流失越来越多了,戚寒川眼前的景象慢慢发花。
温桃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身上,他蓦地有些恍惚。
“……不哭。”戚寒川伸手摸了摸温桃的脸,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温桃蹭了蹭他的掌心,就见他苍白的唇瓣翕动了一下。
失焦的眼温柔的看着她,缓缓吐出一个字节。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