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松溪是女子清修之地，齐传铮没有多留，在这陪了思齐八九天就下山了。
他也没带过孩子，楚云嫣就和他一起，她知道思齐喜欢什么、性格如何，教齐传铮如何和他相处。
他们聊的最多的还是楚云天。
齐传铮毫不怀疑，楚云天要是真死了，楚云嫣能和他对着哭。
毕竟感觉她还是在乎这个弟弟的，也许是因为楚云天够优秀。若他是那种依靠姐姐、攀附姐姐、吸着姐姐的血的，楚云嫣早跑了。
楚云天岂止是为她打算，七界四州只要楚云嫣提，他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给她安排一个妥帖的去处。
但她不想给楚云天太多负累。
齐传铮牵着思齐，听她碎碎的说着过去的事。
“思齐和他小时候真的很像，”楚云嫣走过路过买了个包子，“你知道楚云天喜欢吃什么吗？”
“他……”齐传铮被她问的一愣，楚云天好像不挑食什么都吃，而且偏爱清淡的，比天恒宗吃的还清淡，“不喜欢吃太油太咸的吧。”
“那是他修行，吃太腻的会气浊，”楚云嫣摇头，“他小时候，我记得他爱吃甜的，妈妈从前来月事煮的糖水鸡蛋，他可喜欢吃。只是妈走后，爹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他有的吃就不错了。也就在塾堂，先生后来会唤他去有事顺便煮点茶水给他，他还能吃到。不知道在宗门这么多年，他自己还有没有想到这些，也许……他现在改口味了吧。”
“他从来没和我说过。”齐传铮垂眼，“我晓得了。”
“现在思齐也喜欢吃。”楚云嫣笑笑，“毕竟这么小，别的不一定能吃。咸的不爱吃，那天买个肉饼掰一块给他，不知咸了还是有生姜，吃完那一小口不吃了。”
糖水化开的蛋黄不噎、也没有腥气。
“楚云天其实蛮爱吃甜食的，但是我现在再去，发现他自己喝的茶怎么苦怎么来。”楚云嫣接着说，“给你们的都是清茶，你可能没发现。我还诧异，他现在怎么改口味了。”
“我倒是发觉他爱些凉的，”齐传铮想了想，“茶不凉他不喝，药不凉他不吃，这人。”
“你要教他喝些热乎的，”楚云嫣摇头，“总这样怎么行呢。”
离开落松溪后，齐传铮回了趟天恒宗。
“他现在辟谷，不吃的，只喝茶。”晏弦终摇头，“你别问，给他送吃的破功。扰他心神也破功。”
齐传铮放弃了整点什么东西给楚云天吃的想法，但是悄悄在石室附近看着，看楚云天何时会开门拿茶水。
他好像更瘦了，虚无缥缈的，一闪而过。
“他到底修的什么，”齐传铮还是没憋住自己的好奇心，“无情道啊？”
“天恒宗的一项秘术，”晏弦终也不遮掩，“他如果是童身修无情道其实更快点，但你也不是女子嘛，没搅了他阳气。宗主说他可以那就是可以，我也不瞒你，他在以身入道赌一件开宗以来无人成功的事儿，赌不成只以秘术补金丹也不算失败。不过，我和你讲了，你可千万别让他知晓我告诉你了。”
“就说我没回来过。”齐传铮点头，“和我说说。”
“请我吃个饭，”晏弦终没立刻说，“我们去山下讲。”
齐传铮在巫界坑蒙拐骗带抢劫，不差这顿饭，便拉上嵇揽琛和宁宵一起下了山。没带程亦明，因为要有人给楚云天送茶水。
几个人去的缪矜年的既往楼，找了个雅间坐了，为了遮掩挑了个文静的小姑娘，也不让她卖艺，就搁那弹弹曲儿看看书累了喝茶，别太吵他们说事儿就行。
“把你带出来呢，”齐传铮给宁宵倒酒，“你是楚云天徒弟。任如听说被宗门打回了申请？他休沐休沐日人哪儿去了？”
“回家了，”宁宵到底是跟着楚云天的，越来越像他那气质，“所以，哥哥们，什么事儿？”
“你们说事儿把我也喊出来，”嵇揽琛好奇，“只听晏弦终一个的不够？”
“不够。”齐传铮笑吟吟的，一人倒了一杯酒，“都别给我装。我知道你们会那什么法术。宁宵可以少喝点，你俩别给我当大尾巴狼。”
“我又不是不交代。”晏弦终吃的丝毫不客气，“小齐我和你讲，我不是差你这顿饭，我是找个由头下山。自从他楚云天闭关，明镜台都不开火，我可久没吃点好的了。”
“我有事于你，该我请，”齐传铮坐回自己位置，“谢谢你擎山柱断照料楚云嫣和思齐，谢谢你替楚云天打理那些事，谢谢你与他多年情谊不改，还有最谢谢你的……是你以你的权限为我调来录石。”
他说一句喝一杯给人看杯底，说到最后情深意切给人拜了个长礼：“谢谢你，师兄，晏弦终。”
“我靠，受不起，”晏弦终站起来主动还酒，“要折寿的。你别这样讲。他也帮了我不少的。”
齐传铮没拦他还酒，他坐下去之后又转向嵇揽琛：“还有谢谢你，嵇揽琛，你是最大的师兄，也是他胡闹的时候最拉着他的师兄、是他俩不清醒的时候最冷静的师兄……我也感谢你。谢谢你给他律令、谢谢你那时候下山带他回来、谢谢你在朝露阁拦住他、谢谢你在擎山柱断坐镇宗门理事、谢谢你在平宜信任他……我也敬你。”
他说一句谢谢喝一杯酒，同样给人看杯底；说到最后，连着自灌近一坛酒的齐传铮同样拜了嵇揽琛：“谢谢你，大师兄，嵇揽琛。”
“我也受不起。”嵇揽琛站起来，“小齐你坐回去。我是他师兄，我是大长老座下弟子、与宗主同辈，亦兄亦长，我该做的。”
“真的要说感谢，我还没谢宗主和长老。”齐传铮最后转向宁宵，“但是……我和宗主，有些话其实已经说过了。宁宵，我同样要谢谢你，让他后继有人。”
宁宵吓得站起来给他敬酒：“哥，一桌就我最小，您别谢我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会折寿。”
齐传铮今天就是纯憋了近两个月，来这发疯来了，喝点酒哭着说他想楚云天，又不敢见他叨扰他，说自己不在意他连他爱吃什么都不知道，说自己做过梦、去过前世、见过楚云天身死道消，突然就想趁着大家都在、都活着、都活的好好的，来给自己留下些什么记忆。
“我知晓你们宗门……有事，”齐传铮往晏弦终身上靠，“你最像他了。但我分得清你和他。我下一个去哪你们猜猜……销生楼。我去找萧执玉那厮我灌不死他。然后我要去世家、去主宫、去魔界……好多事啊，你们说，楚云天那么忙，他如何顾得过来的……”
晏弦终都插不上话，嵇揽琛干脆闭嘴，劝人也没用。还是宁宵站起来把空的坛子往边上撤了撤，免得打了。
齐传铮其实喝点酒比不喝看起来还清醒，那双眼睛也更亮更好看。他稍微平复些了，晏弦终才扶起他坐好：“说正事。我不管你记不记得住。记不住也好，省得是我说漏嘴的。齐传铮，我告诉你他修的什么术法，你且听好。”
他要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去以情丝未抽之身，修无情大道。
“历来无一人不抽情丝得修无情道，不是堕魔成邪就是灵脉紊乱爆体而亡；”晏弦终看着齐传铮迷蒙又缱绻的眼睛，“倘若他楚云天修成了，他就是天恒宗开宗立业独辟大道第一人！”
“天恒宗第一任宗主，”嵇揽琛接话，“为曾任神界界主，后大彻大悟觉得应做些什么于人界，于是自废神力下凡。”
此后千百年，天恒宗坎坷跌宕、起伏摇曳，都风雨同舟、共济相携挺了过来。
“无人知晓那神界界主下来的原因，”晏弦终悄声，“还有一个。”
思凡。
不过也只是传说。
而他思凡，思的是爱，也不是爱。
他爱人界那些生生不息踽踽独行的生灵，他爱人界代代薪火相传、荣辱相接。
于是他下凡。
他自人界来，又走入人界。
但神界高高在上自命不凡，一向以帮助人界为耻。
所以他是被除名的神。
他也是天恒宗第一位，未抽情丝而修得大道之人。
此后年岁更替，再无第二人。
“楚云天情丝深种，深到轻微探查都牵一发而动全身，”晏弦终摇头，“他若是能修得无情道，那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像已入魔界之高位者去修神道上神界，怎么可能，你说是不是。”
但他自知堕道入魔就再也回不到正途，还是去赌这一次。
齐传铮知道他不是敢赌。
他是自恃知晓倘若自己入魔，该行何路。
——如同第一世齐传铮那样，自辟行宫。
再去潜心研究他所想所愿之事。
他早就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但齐传铮又怎会说那些前世今生。
“齐哥……”宁宵颤颤巍巍的，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你和嵇揽琛，先回宗门，我与你们晏师兄说说悄悄话。”齐传铮喃喃。
他们酉时正刻过一些出来的，如今已近亥时正刻。
“回去吧。”晏弦终笑的温柔，“我听听他说什么。”
嵇揽琛知道，晏弦终如果不是那副吊不郎当样子，就是要说正事了。
他二是逗冷冰冰的楚云天乐呵，还有他们甲等弟子不能都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总得有个看起来好相处的。
晏弦终没要嵇揽琛如何也没要楚云天如何，他自己来自降身份做那个人。
连嵇揽琛都看不透这个楚云天身边如影随形的人。
他如同楚云天潜藏在暗处的一把刀，如骨附俎，如影随形。
如影随形。
嵇揽琛摇摇头，带上了宁宵：“走吧。”
出门之前，他顿了顿脚步，隔着屏风唤那个女孩儿：“你也走吧。”
他们都走之后，晏弦终把手探上人小腹：“……你凝丹了？”
“你下次碰之前给我说一声，”齐传铮缩了一下，“我现在谁碰这我都紧张。包括楚云天。”
晏弦终就扶着他上臂，笑的正儿八经：“给你降降酒劲。什么话要只和我说。”
“你相信，”齐传铮垂眼，“前世今生吗？”
我和你说，我四辈子都没有保护好一个楚云天，我现在怕我这辈子也是如此。
若是平日，晏弦终已经笑着推他说“什么前世今生你做梦呢”，但是他亲眼见过齐传铮去寻神魂移阳寿，他现在不信也得信。
“你说怎么就那样巧，我们四辈子……其实已经很厉害了，但是到最后……连彼此都保护不好。”齐传铮喃喃，“不，他保护了我，是我亏欠他。我真的亏欠楚云天好多啊……”
“四辈子，”晏弦终安静的听他说，“哪四辈子？”
“说来太话长了，”齐传铮摆手，“我和你讲……”
他就说了他们的一次次轮转、说了他们的身份、说了楚云天如何殚精竭虑、说了自己查探到的消息、说了重瞳……
他全交代了。
晏弦终听着，没留神外面多了个人。
他吓死了，以为楚云天出来了。
但不是他，是江谕舟：“缪矜年忙不开，我来看看小齐。”
“喝成这样，肯定不能带回天恒宗让楚云天知道。”晏弦终无奈，“你们带他回龙宫还是什么？”
“这儿也能歇一晚。别教楚云天知道就行。”江谕舟叹了口气，“我们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
“我肯定嘴严。”晏弦终扶住说完了往他腿上趴的齐传铮，“我也相信你们嘴严。”
“带他去休息吧。”江谕舟摇头，“我也有事与你说，恰好你来了……销骨楼现任执权人，鬼界通生死之，东岳大帝。”
——————
作者碎碎念（不爱看跳章）：
晏弦终：我他妈不装了开大号了。
幸好他不是反派。我都不敢想最后如果boSS是他，我要怎么圆。
放心这个师兄从头到尾都是好人，他不是好人我把头摘给你们。
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