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是进门一张床、右侧靠墙一张榻，中间一张圆桌六只凳子，左侧一个矮柜、靠窗两把扶手椅中间木几，仅此而已。
像是小仙门弟子下榻之处。于他们来说能有此地方不错了。毕竟小的仙门确实就那条件。
齐传铮估了一下，七尺长八尺宽，这屋也就这么大了。
谢林芸翻了下文书，开始对着给齐传铮读。
“其一，天恒宗事务现由嵇揽琛代理，若要汇报由你代听，不明白联络晏弦终；”
“其二，在此暂作休整，各自调息或疗伤或复盘，饮食点在膳堂……”
“其三，楚云天的症状……”
看来这个是晏弦终拟的。
非常体贴的知道齐传铮他不是楚云天没那个脑子，甚至记了下来拿给齐传铮不明白就看。
晏弦终的字虽然不像楚云天那样好看的能当教本，但也是清晰好认，该写宋体写宋体该写楷体写楷体。齐传铮拿着那几张纸，很好，写的非常明了。
“最后，”谢林芸抬眼，“你知道为什么是我来吗，你们两个真厉害，一个给人往死里用一个要是死了他担当不起、你俩生生把他熬垮了知不知道？他现在自己也是灵力亏损疲劳不堪还得周转理事，我让他别来了读点文书我还是可以的。”
齐传铮：……
别怪我，怪天恒宗怎么就这点人。
“他那里我会照顾。”谢林芸站起来，“你，这几天，不许出门、不许乱跑，你看着你的楚云天好起来，他不活蹦乱跳你不许来见我们。”
须用的药方与丹药会随饮食一起有人送过来，你拉结界也好不拉也罢，总之这几天，是你们的。
谢林芸交代完，便起身离去了。
她留了点丹药，说一个时辰后许清琳会过来送药。
晏弦终这个师兄，当的确实仁至义尽。
齐传铮都不敢想哪天给他整死了，楚云天怎么办。
这是真的没了师兄相当于断人一臂。
虽然谢林芸要气死了，但她走后，齐传铮叹了口气，自己也生自己气。
他怎么就重瞳失控了呢？
这些日子吸纳的修为实在多，他自己肯定要运气调息、化为己用。
楚云天风寒问题不是很大，大的是出现高热。
他这样的人，一旦倒，将会极易失控。
说白了会出大事。
齐传铮无奈，坐到人床边想把人抱起来喂丹药。
这一抱，他才发现人身后薄薄一层冷汗。
齐传铮心中暗道不好，出汗还淋雨，这就是要出事的节奏。
他一手搂着人、一手拿着药瓶用牙咬开塞子，倒出两三颗想试试能不能给人喂下去。
跟了楚云天这么久，他知道人如果生病，大概用什么药量。
但楚云天吃不进去，这就让他难办了。
齐传铮看着人沉静之下压抑着痛苦的面庞，索性自己含着丹药给人喂。
他又不是第一天亲楚云天。
好歹想办法给人把丹药先喂下去克化，要不要把他身上汗洗掉又成了问题。
……算了，洗吧。
不然让人又是灰又是汗的躺着，估摸着人醒了要难受。
齐传铮先给人放下去躺好，自己走到内间试热水。
能用。不知道热水有多少，反正先替他洗够了。
他就没想过自己还没好全、还得照顾一个高烧不醒的楚云天。
就算是从前人喝懵了给人抱去沐浴，也没像这样完全难搬啊；好歹喝蒙了但人还有意识会往他怀里靠，昏了是真的他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不知道楚云天怎么屡次把他抱去洗干净再抱回来睡觉然后自己还能去处理事务的。
怎么在人手里那么轻巧的事，在他手里就这么匪夷所思。
论理楚云天比他还略轻些，他倒也不是抱不动。
他是怕把人弄疼了伤了，毕竟人没醒说不出口自己哪疼。
……天恒宗那帮子人都是怪物。他更想知道，晏弦终怎么一手抱一个给他俩带回来的。
齐传铮坐在床边看了会楚云天，大概有了怎么做的计划，抱起人解衣服。
不给他洗干净再睡，真要出大问题。
天恒宗的腰带有禁制，齐传铮原以为楚云天如此醒不来、他解不开；未曾想他只是碰到那腰带、它便自己松懈了。
齐传铮：……？
您对我就信任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怕我这时候干点什么的？
赌我有良心，是吧？
得亏屋里拉了结界，不然青天白日之下教人看见齐传铮就如此光明正大脱人衣服，还以为他要行点不堪之事呢。
这澡洗的其实并不算费劲，齐传铮顺便给人身上的伤拿灵力补了一下。不过没意识的楚云天是真的不扛痛，他灵力流稍微快一点、他就眉心微蹙一声闷哼。
……原来他其实没那么坚忍啊。
……原来他会疼啊。
那他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满身是伤的时刻，如何熬过来的？
那他为了自己挨的那五百棍，又是如何挺下来的？
齐传铮不得而知。
楚云天也瞒到死都不会让他知晓这些。
若不是他死缠烂打让师兄告诉他，楚云天能把这些苦自己咽到死无对证都不会吐半个字。
好歹给人弄的干净了些，齐传铮给他细细擦了头发避免弄湿衣服，才取了干净衣服替人系好。
他从未忘记楚云天因他遭的难，他甚至要铭记于心直到刻骨烂髓。
才把人安顿好盖好被子，便有人敲门：“齐哥。”
齐传铮听出来是许清琳，开了门。
“方才敲门，你未开。”许清琳手中还端着托盘，“你替他洗澡了？”
“嗯。”齐传铮也只穿了件中衣，因为外袍浸了水，“他不能洗吗？”
“能。”许清琳在桌上搁下东西便来搭脉，“但是，要把头发弄干。还有你，你莫把自己也折腾病了。”
“我有数。”齐传铮笑笑，“是深秋了吧？我能否申请个炭盆？”
“我替你传达。”许清琳探查完脉象又去探查心脉，“桌上是药汤和姜茶，你也喝些吧。膳食，再晚些宁哥会来，我也不知晓他送什么。”
齐传铮没拒绝，许清琳记完报告才站起来：“不扰你们歇息了。晚间宁哥送过膳食后便无人再来敲门，有事定要传音。”
许清琳来的匆忙，战后太多事要善后，齐传铮也并未多留。他走后，齐传铮叹了口气，坐回床边扶起楚云天一勺一勺给人喂药。
恍惚间，他想，若是司空绪还在，不会棘手到如此吧。
他仿佛看见她仍然抱臂站在那骂骂咧咧，斥他们一个两个都不把命当回事，但手上却一丝不错的匀好汤药。
还有任如，人的死亡只有瞬息，但之后的回念却辗转蜿蜒不停不息。
……没了任如的宁霄，又该怎么办？
那么多有人在旁的时刻，从今往后却只剩他一个人。
这一战他们失去了太多人。
不知宗门那，又剩者几何？
“齐传铮。”
听见传音的一刻齐传铮暗道不好。
“我听见嵇师兄他对接事务了，”易云荷见齐传铮接了，声音里带了哽咽，“你告诉我，你们打完了是不是？”
“……是。”齐传铮知道瞒她也瞒不了很久，“那个，我们没人传音给你，是大家真的都在忙。楚云天和晏弦终全倒了，事务都顺到宁霄他们手里了。”
“我要问的不是你们谁有没有给我消息！”易云荷情绪有些失控，“我问你们，为什么，绪姐不接我传音。”
齐传铮沉默的那一瞬，她什么都知道了。
齐传铮听着那边压抑的细碎的令他心碎的哭声，却无能为力。
说好的打完仗就结亲，说好的在宗门等她回来。
走之前一句“危险才姐姐去呀，你乖乖的，姐姐又不是不回来了”，却没想到真的阴阳两隔。
谁敢告诉易云荷，没人敢。
但她迟早要知道的。
推诿殒身名单尚未整理也好，借口主事人全倒了没人传音也罢。
她一圈问不到，最后甚至问到齐传铮这里，就是已经不抱希望了。
但她还是固执的，小心翼翼的，指望齐传铮哪怕说出“你先别急我们只是忙你姐姐还活着呢活的好好的只是受伤了”。
然而，并没有。
齐传铮斟酌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
这个消息终究需有人传递。
“你们瞒我，”她点头，“好，我也告诉你，你晓不晓得，戒律长老陨身了！”
什么？！
齐传铮攥紧了被衾。
“大长老重伤，退守祠堂，嵇师兄舍去销骨楼三成战力掩护生民与不能战的弟子撤离，”易云荷说的有种已经死了的平静，“他敢和晏师兄说？他现在一项项顺事务就是不往阵亡名单绕，生怕晏师兄问他！”
同样的，瞒不了多久。
楚云天只是风寒而且累过头了，醒转用不了两天。
到时候晏弦终不对接阵亡名单楚云天也要对接，他迟早要知道。
“叫你们瞒我。”易云荷说完这些语气甚至带了轻松，“互相报复吧。”
齐传铮权当她需要宣泄。
报应就报应吧，她只是告诉了他们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而不是随司空绪而去，已经很正常了。
“云荷。”那边似乎有谁唤她，什么事齐传铮没听清。易云荷与那边说了几句，转回来叹了口气：“苏琦会接替司空绪去月州。暂定是她。我去忙了。”
传音断后，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齐传铮麻木的替楚云天先喂药，仿佛找点事做心里就不会那么恐慌。
戒律长老瀑深，身死道消。
……他该怎么，告诉楚云天他们，这个消息？
热乎的药齐传铮喂楚云天喝了大半碗，见人喝不下，才自己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他也没放下楚云天，而是并指点上人颈上跳动的血脉，轻轻输去灵力。
他低声的哼着楚云天曾为他唱的曲，祈祷如此能让楚云天稍微没那么难受。
他如此温柔小心的把人抱在怀中哄到药开始起效、感觉到人微微发烫，他才放下人自己去沐浴。
稍微泄出去点灵力后，反而让他没那么难受。
但他也不敢洗太久，简单打理了自己、顺手给脏污的衣裳洗了挂去窗边，便绕回了床边、在内侧靠墙盘起腿打坐调息。
一张床就那么窄，他却不想换到另一个榻上。
他此前也夜间不睡觉打坐调息，虽然还是不适应楚云天那么惨无人道的十天睡一两天的作息、却也能一晚不睡仍灵力充沛。
他默数运气一轮是心跳多少下。
调息急不得，灵力过穴道、血脉、四肢躯干……一轮快得半个多时辰、慢能两三个时辰，一晚上很快便过去了。
第一轮调息完的时候，他听见了戌时的钟声。
与此同时，谁轻轻敲了敲门。
“宁霄。”那个人轻声，“哥你们吃不吃饭。”
齐传铮下床拉开门，宁霄还真带了个炭盆过来：“月州苦寒，这时候可以升炭了。风寒吃不得荤腥油腻，便备了粥与糖水蛋。另外，这是茶水，哥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你忙不？”齐传铮帮他一起拿东西，“不忙坐会。”
“忙啊。”宁霄无奈，“好多事的。”
“宗门那边，”齐传铮问道，“有消息吗？”
宁霄以为他是在意楚云天能不能回家：“这个得问晏师兄，我在处理这边的事。”
齐传铮便没再多问，又聊了几句便放人起身离开了。
“你们好生歇息，”他嘱咐，“有事传音。”
宁霄走后，属于他们的夜晚正式来临。
齐传铮自己吃了小半碗粥，感觉不烫才一口口喂给楚云天；病人吃太多不消化，他宁愿夜里多起几次喂、也不一次性喂太多教人难受。
其他人今儿个晚饭倒是肉汤、杂粮饭还有简单的小菜了，这粥看来是禅修那边吃的。
那一碗鸡蛋齐传铮只咬了一口确定里面是熟的，喝了几口汤看会不会甜过头，其余也是都给了楚云天。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时辰，齐传铮抱的手酸都没不耐烦，低声说着话一声声哄人吃饭。
楚云天是晕了，又不是死了，如何听不见他说话。
齐传铮忙到近子时才能又坐回去调息，却也不敢太过于凝神，怕楚云天唤他他听不见。
这个夜里又下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