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打饭都是学生们轮流值守，今儿个正好是跟少平同班的女同学，叫侯玉英，长得矮矮胖胖，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听说小时得了小儿麻痹之类的病，留了这么一痼疾，家在县城，应该是中等家庭，条件不差，从她手里拿着的白面馍，还有乙菜，就能判断出一二来，
侯玉英见这个孙少平匆匆来吃，害她在这等半天，轻哼一声，
“每次都来这么迟，故意的是不是？哼！”
拿了自己的饭食，匆匆离开了，孙少平只当没听见，来到盛馍的馍筐前，快速把其中两个黑面馍给揣进怀里，然后瞥了眼一边盛菜的几个盆子，往里看了看，只剩些剩菜剩叶了，应该是没人要了，那丙菜就是清水煮白萝卜，这会还剩点汤底，就那么孤零零的，不过就是这五分钱一份的丙菜，他也吃不起，这会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他快速拿起盆里的大汤勺，把仅剩的那点汤水舀起，然后舀进自己的饭盒里，汤勺不小心触碰到盆子发出咚咚的响动，让人心头直跳，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晕，似做贼一般怕被人发现了，
一切完事，便迫不及待躲到一边，把两个黑面馍一点点掰碎，泡进汤水里，狼吞虎咽吃起来，
而同时，郝红梅也来到馍筐前，把最后的两个黑面馍揣进怀里，看了眼不远处的孙少平，两人视线对上，没有羞愧，只是很平淡的停留了一两秒，然后匆匆离去，双方没任何言语，但此刻眼神的交汇，那是平等的，互相尊重的。
几分钟工夫，孙少平便把两个黑面馍，连汤水吃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饱了？怎么可能，他这十七八岁的身体，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就这样的黑面馍，一顿至少能吃五六个，摸了摸还是瘪着的肚子，一脸惆怅，下午的课程都是体力活，每天雷打不动，要从校园外背土坷垃到学校后面的山坡上，累点苦点他不怕，就是实在饿得慌，双腿发颤，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好几次都差点从坡上摔下来，把饭盒添得干干净净，想着去水房那边打点开水，喝上一碗暖暖肚子，
这边刚起身，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少平，怎么蹲这吃饭？”
他被吓得打个哆嗦，下意识把手里饭盒往怀里装，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窘迫，在学校里一直过得都是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回过身，却是看到来得是他二哥，有些诧异，
“二哥，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家里都挺好的，今儿来县城有点事，办完了，顺道过来看看你。”
孙少平把他这向来不着调的二哥打量眼，皱眉道：
“你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嫌地里头活累，熬不住，又跑出来瞎逛了？二哥，你可不能这样，前些天不还答应咱爸，咱大哥的，这才几天，又变卦了。”
“我变什么卦？”
这小子说话挺冲，道：
“大队马上要春耕春种，地里粪肥不够，我今儿来县城这边看看，能不能从公厕，或者机关单位厕所掏点粪回去浇庄稼，这大哥都知道的。”
“真的？”
“这我骗你干甚！”
“那有粪嘛？”
“外面公厕都上锁了，被其它大队给承包了”，孙少健道：
“不过我看机关单位的厕所里都没上锁，赶明儿个从村里赶上两辆驴架子车，到革委大院等机关单位掏上两车粪，施庄稼地我看也差不多了。”
“去革委大院？”
孙少平震惊，“人家能让你们掏嘛？那可是革委大院，大领导都在那儿办公。”
“这有甚，大领导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还能吃人不成”，
孙少健道：
“这粪肥又不是什么宝贝疙瘩，我们免费给掏粪坑，没收他们钱算好了。”
不再这上多说，转而道：
“在学校都挺好的吧？”
“还……还行！”
孙少健叹口气，刚才这边的情景，他在远处看得仔细，这话问的纯粹多余，瞧瞧这样，脸色蜡黄，消瘦，两边脸颊的颧骨显得特别突出，五官很‘立体’，感觉跟个外国人一样，身上穿着农村常见的老粗布黑衣，只是上面东一块西一块挂满了补丁，看着应该是前两年的，人长衣缩，袖口裤腿‘缩’了一大截，穿身上很不相称，跟童装一般，脚下那双黄胶鞋，连鞋带也没了，就用俩白线绳凑合系着，一只上面补了块蓝布补叮，特别扎眼，这要搁后世，会觉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现在嘛，不伦不类，贫穷的象征。
孙少健从怀里拿出四个大肉包，递过去，
“我刚饭店卖的，还热乎，趁热吃吧。”
孙少平看着白面馍的大肉包，散发着热气，还能闻到一丝丝肉香，本能的咽了咽口水，不过没接
”二哥，你哪来钱买肉包？不是又干什么……”
“行了，行了！”
孙少健打断，
“你二哥以前是浑，不过之前被批判一回，在山上劳改了半个来月，很多事想通了，以后不会浑了，这几天我可是在一直在家里待着，一早送兰香、金秀上学，回来把家里水缸挑满，帮忙干家务，再跟咱爸，大哥一块下地干活，可没歇着，
这买肉包钱我以前自个攒了点，不偷不抢，你就放心吃吧。”
“那……”孙少平迟疑下，“我吃一个吧，这三个二哥你带回去，给奶奶，兰香她们吃。”
“家里你就别管了，回头我再买点，都拿着，快吃吧。”
孙少平不再犹豫，这肉包诱惑实在太大了，大口吃起来，这一个肉包有成年人拳头两手那么大，分量很足，猪肉馅也实诚，一口下去，汁水都溢出来，满口肉香，孙少平从没感觉如此幸福过，在此之前，他都快忘了肉香是甚滋味了，差点把舌头咬到，几大口就吃完了一个，剩余三个也不吃了，外层黄油纸小心翼翼包好，
“怎么不吃了？”
“够了，剩下的我……我留着晚上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