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术之星的图书馆内，时间失去了意义。
马格努斯那只独眼凝视着许欣，那眼神并非审视，更像一个解剖学者在观察一个前所未见的标本。
“开始吧，许欣。”马格努斯的声音在灵魂层面回响，“基里曼的舰队每前进一秒，他离佩图拉博的屠宰场就更近一秒。你的故事，最好值得他用生命来等待。”
许欣的意识体，那团微弱的金色光芒，稳定了下来。他没有被这番话语所激怒，也没有表现出恐惧。
“我的故事很长，马格努斯。它开始于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地方，一个被称为‘地球’的世界，但不是你所知的那个神圣泰拉。”
“在我的时代，那是公元二十一世纪。人类……我们是那个星球唯一的主宰。没有异形，没有亚空间，没有神，也没有恶魔。”
马格努斯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独眼中流露出一丝探究。
“一个没有神的世界？那你们信仰什么？逻辑？还是虚无？”
“我们信仰很多东西。”许欣的思绪飘回了那个遥远的故乡，“我们信仰科学，用它来解释宇宙的规律。我们信仰国家，用它来凝聚彼此。我们也信仰家庭，那是我们情感的归宿。我们甚至……信仰我们自己，信仰人性中那些微小但确实存在的光芒。”
“我曾是一名历史系的研究生。我的工作，就是研究那些已经逝去的时代，研究战争、政治、文明的兴衰。我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了。直到一场意外……”
许欣的意识体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一丝痛苦。
“一场实验室的爆炸。我只记得光和热，然后是撕裂般的痛苦。当我再次拥有意识时，我就在这里了。在这具……你父亲的躯壳里。被困在黄金王座上，与他那濒临熄灭的灵魂残片，融合在了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继承了他的力量，也继承了他的记忆，还有他万年来的孤独与悔恨。我看到了荷鲁斯的叛乱，看到了你的……悲剧。我看到了圣吉列斯的陨落，看到了帝国的诞生与腐朽。”
“我看到了他对你们每一个人的爱，以及那份爱背后，同样沉重的算计与恐惧。他害怕你们，马格努斯。就像他害怕他自己一样。”
马格努斯沉默了。他巨大的红色手掌握了又松，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一个凡人的灵魂……占据了神明的躯壳。”他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这真是……奸奇都编不出的剧本。”
---
『马库拉格之耀』号的舰桥上，气氛压抑。
罗伯特·基里曼站在战略星图前，蓝色的动力甲在光芒下反射出冰冷的色泽。他已经下令舰队暂停了亚空间航行，悬停在这片危险的虚空中。
“父亲的意志传递出的信息，是莱恩的灵魂受到了重创。”基里曼对身边的二连长卡托·西卡留斯说，“莱恩最后的警告，指向泰拉。我们必须全速返回。”
“摄政王大人，我们明白您的急切。”西卡留斯回答，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充满了自信，“但是，智库们反复警告，前方的航道有剧烈的灵能波动。这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基里曼的手指划过星图上那条最短的航线，“佩图拉博知道我会选这条路。他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他一样。他会在路上为我准备一份‘礼物’。”
“那我们更应该选择备用航线，大人。绕行虽然会多花数周时间，但……”
西卡留斯的话还没说完，舰桥上所有的警报灯突然开始闪烁，发出刺耳的鸣叫。
“怎么回事！”基里曼喝问。
“未知灵能信号！强度极高！正在直接穿透盖勒力场！”一名技术神甫尖叫起来，他的机械义眼因为过载而迸射出火花。
极限战士们迅速举起了手中的爆弹枪，对准了舰桥中央。
那里的空间，正在扭曲。
一团红色的火焰凭空出现，没有温度，却让每一个人的灵魂都感到了灼烧。火焰迅速凝聚，化为一只燃烧着翅膀的巨鸟。
“千子军团！”西卡留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全员戒备！”
基里曼却抬起了一只手，制止了部下们的行动。
他看着那只红色的巨鸟，表情复杂。他认得这个灵能标记，那是他兄弟马格努斯的力量。纯粹，强大，不带有一丝混沌的杂质。
巨鸟没有理会周围的武器，它的双眼，两点燃烧的星辰，径直看向基里曼。
下一刻，一个声音直接在基里曼的脑海中响起。
“基里曼。”
是马格努斯的声音，沙哑，疲惫，但无比清晰。
“佩图拉博的陷阱不在航道上。他在终点等你。坐标：‘绞索’星域。他集结了钢铁勇士三分之二的舰队，还有他麾下所有的泰坦军团。他要将你的舰队，连同你的希望，一起碾碎在那里。”
“他用泰拉做诱饵，赌的就是你的责任心。”
声音到此为止。
那只红色的巨鸟，在传递完信息后，便化作点点红光，消散在空气中。
舰桥上，只剩下闪烁的警报灯和极限战士们沉重的呼吸声。
西卡留斯走上前，低声问：“大人……这是……什么？”
基里曼没有回答。他走到战略台前，调出了“绞索”星域的详细星图。
那是一个由数个衰败恒星和密集陨石带组成的复杂区域，是天然的战场，也是完美的坟场。
如果一支舰队被引诱进去，那么隐藏在陨石带后的敌人，可以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让被伏击者无处可逃。
这确实是佩图拉博会选择的地方。
“叛徒的警告……”基里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本身可能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大人！”西卡留斯立刻说，“马格努斯是奸奇的恶魔王子，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他或许是想引诱我们偏离航线，进入另一个他准备好的陷阱！”
“或许。”基里曼看着星图，陷入了沉思。
信任一个叛徒？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是一个足以决定帝国命运的选择。
---
巫术之星。
“所以，你承认了。”马格努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腔调，“你不是他。你只是一个……窃贼。一个占据了我父亲尸体的幽魂。”
“我从未想过要窃取任何东西。”许欣的意识体平静地回应，“我只是想活下去。然后，我看到了这个帝国的现状，看到了人类的苦难。我……想做点什么。”
“用我父亲的力量，去修正他的错误？”马格努斯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比他做得更好？他是一个活了数万年的存在，他的智慧超越凡人的理解。而你，只是一个寿命不足百年的凡人。”
“因为我是一个凡人。”许欣回答，“我拥有他早已失去的东西——人性。我知道恐惧，所以我不会轻易发动战争。我懂得怜悯，所以我不会视生命为数字。我明白希望的可贵，所以我不会用谎言去构筑未来。”
“我看到了他对你们的安排。你们是工具，是武器，是他伟大计划的一部分。但他忘了，你们也是他的儿子。你们需要的，不只是命令和任务，还有……认可和关爱。”
许欣的意识体转向马格努斯。
“他把你对知识的渴望，视为一种威胁。他害怕你触碰到宇宙的真相，害怕那会动摇他统治的根基。所以他设下了尼凯亚禁令。他不是不信任你，马格努斯，他是不信任知识本身。”
“当荷鲁斯欺骗了你，让你用灵能去警告他叛乱的消息时，你打碎了他最重要的网道计划。他愤怒，不是因为你使用了灵能，而是因为他最完美的造物，被他最聪明的儿子，用他最担心的方式给毁了。他的愤怒，源于他的失望和恐惧。”
“他派去普罗斯佩罗的，本该是瓦尔多和禁军，去把你带回泰拉。但他把命令传达给了荷鲁斯，那个已经心怀鬼胎的战帅。荷鲁斯篡改了命令，把它交给了最讨厌灵能的莱曼·鲁斯。于是，一场本该是训诫的行动，变成了一场屠杀。”
许欣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哀。
“这一切，他都知道。但他没有解释。因为在他的逻辑里，帝皇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沉默，把你推向了奸奇的怀抱。这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
图书馆里，那些哀嚎的书籍，声音似乎都变小了。
马格努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欣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入了他灵魂最深处的伤口。这些都是他万年来反复思考，却不敢承认的真相。
今天，却被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凡人，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够了。”马格努斯的声音沙哑，“你的故事，很有趣。但还不够。”
“不够让你相信我？”
“不够让你救基里曼。”马格努斯独眼中的光芒变得锐利，“佩图拉博的计划，环环相扣。仅仅一个警告，基里曼不会信。他太多疑了。他需要更具体的东西。一个……足以让他下定决心的筹码。”
许欣明白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佩图拉博。”马格努斯说，“告诉我，在你继承的记忆里，父亲……他是怎么评价佩图拉博的？他又是怎么评价多恩的？”
---
『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战略会议室里，争论已经持续了数个小时。
“我们必须假设这是个陷阱！”一名老兵连长拍着桌子，“我们应该立刻跃迁至备用航线，哪怕会迟到，也比全军覆没要好！”
“但如果警告是真的呢？我们绕路，就等于把泰拉拱手让给了叛徒！”另一名舰长反驳。
基里曼始终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星图。
他的内心，同样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马格努斯……那个因为追求知识而毁灭了自己军团的兄弟。那个在普罗斯佩罗的灰烬中，向奸奇献上一切的叛徒。
他为什么要帮我？
为了兄弟之情？万年的时光，早已将这点情谊消磨殆尽。
为了对抗佩图拉博？他们同为叛徒，为何要自相残杀？
基里曼想不通。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灵能波动，再次出现在舰桥，并直接传入了他的脑海。
这一次，不再是警告，而是一段复杂的战术分析。
“佩图拉博的战术核心，是‘确定性’。他会用数倍于你的火力，构筑一个完美的火力网。他会计算你每一次可能的规避动作，并提前布置好应对方案。在他的棋盘上，你是一枚被锁死的棋子。”
“但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的傲慢。他相信自己的计算是完美的，所以他不会设置备用计划。他的舰队部署，会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零件都在它该在的位置上。只要你能打碎其中一个齿轮，整台机器就会陷入混乱。”
“他的旗舰，『钢铁之血』号，一定会位于整个阵型的中心，一个他认为最安全，也最能纵览全局的位置。但他不知道，考尔为你升级了『马库拉格之耀』号的亚空间引擎。”
“在‘绞索’星域的b-7象限，有一个被他忽略的引力奇点。你们的舰队可以利用那个奇点，进行一次短程的、不稳定的亚空间跳跃，直接出现在他的旗舰侧后方。”
“他会把所有的重型火力都部署在正面。他的侧翼，会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是他战术风格的分析。信不信，由你，罗伯特。”
信息流中断了。
基里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他的心中，已经掀起了巨浪。
这段分析，太精准了。精准到不像是马格努斯的手笔，倒像是……父亲。
不，不是父亲。父亲的战术思想，宏大而冷酷。而这段分析，充满了对人性的洞察，对弱点的利用。
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洞悉了全局，并且对双方都了如指掌的棋手。
基里曼猛地抬起头。
他想起了父亲苏醒后，那些奇怪的言语。
“首席执行官”。
“家里需要大扫除”。
那个声音，带着万年未闻的……人性。
难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快步走回舰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大人？”西卡留斯问。
基里曼没有理会他，他直接对通讯官下令。
“命令舰队，全速前进。目标，‘绞索’星域。”
“大人！”西卡留斯大惊失色。
“但是，”基里曼的声音变得冰冷而锐利，“我们不进入伏击圈。在抵达b-7象限前，所有战舰，准备进行短程突击跃迁。”
他转向西卡留斯，眼神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
“佩图拉博想让我走进他的陷阱。那我们就把他的陷阱，变成他的坟墓。”
“传我命令，执行战术预案……『尼凯亚之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