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焱妃离去后的第七日，桑海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青林书院的学生们正在百工堂外的空地上，跟随王五学习辨认矿石——这是白辰新开的“格物”课的一部分。白无双蹲在一堆赤铁矿前，手指轻轻划过矿石表面的纹理，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东君所说的“观其内在”。
“无双师兄。”春丫抱着记录用的竹简凑过来，“白先生让你去藏书楼一趟。”
白无双点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朝书院后方的藏书楼走去。
藏书楼三层，雷君化静养的那间屋子窗户半开着。白无双经过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极轻微的翻书声。他驻足片刻，终究没有打扰，继续走向顶层的阁楼。
白辰正站在阁楼东面的窗前，望着远方的天空。陆远和秦双儿侍立一旁，神色凝重。
“老师。”白无双执礼。
白辰转过身，示意他在蒲团上坐下。窗外，秋日的天空澄澈如洗，但在白辰眼中，那澄澈之下，隐隐有暗流在涌动。
“无双，你体内的剑意，近日可有异常？”白辰问。
白无双想了想：“大日焚天剑意最近有些活跃，尤其是正午时分。还有……”他犹豫了一下，“昨夜子时，玄冥寂世剑意忽然自行流转，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白辰与陆远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师，难道……”陆远欲言又止。
“该来的总会来。”白辰平静道，“无双，今日起，你暂时停止外出。秦双儿，你陪着他，每日练剑时间不得超过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多在藏书楼读书静心。”
“是。”秦双儿虽不解，但从不质疑白辰的决定。
白无双却忍不住问：“老师，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白辰走到他面前，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天地有大变，你的万剑魂胎对此最为敏感。这不是坏事，但你现在根基尚浅，需谨守心神，不可被外物牵引。”
他顿了顿：“记住，剑是你的，不是剑意是你的。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你要做执剑人，而非剑的傀儡。”
白无双郑重点头：“弟子明白。”
黄昏时分，白辰独自来到后山。瘦毛驴跟在他身后，蹄声清脆。一人一驴登上青松坡最高处，眺望东方——那是东海的方向。
夕阳将海面染成血色。寻常人眼中壮丽的晚霞，在白辰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天地间的“气”正在微妙地紊乱，阴阳失衡的征兆已现端倪。
“老伙计，你也感觉到了吧？”白辰轻抚驴背。
瘦毛驴打了个响鼻，铃铛发出清脆声响。那铃声过处，周围紊乱的“气”竟短暂地平复了一瞬。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亮起一道赤红色的光芒。
不是霞光，不是闪电——那是一颗拖着长长尾焰的流星，正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天际，朝着西北方向坠落。它的光芒如此炽烈，即便夕阳未落，也无法掩盖其辉。
白辰瞳孔微缩。
那颗流星划过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天地间的规则被撕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裂缝，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封印”的松动。
更让他心惊的是，在流星坠落的刹那，他体内的《长春天元功》自行运转了一瞬，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源又相斥的气息。
“上古封印的碎片……”白辰喃喃道，“终于还是现世了。”
瘦毛驴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凝重。
流星坠落的景象，整个桑海城都看见了。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有老者跪地叩拜，认为是天降祥瑞；有商人窃窃私语，猜测是不是什么宝物；更多的普通百姓则感到莫名的不安——那赤红的光芒太过妖异，不似吉兆。
城主府内，田襄急匆匆召来师爷：“快，派人去查！流星坠在何处？是吉是凶？”
师爷擦了擦汗：“城主，观其轨迹，怕是落在东郡一带，距此数百里。只是……”
“只是什么？”
“方才府中豢养的那只白鹤，见到流星后突然发狂，撞破笼子飞走了。还有马厩里的马，都躁动不安。”师爷压低声音，“下人们都说，这是不祥之兆。”
田襄心中一凛，强作镇定：“休得胡言！天降异象，必有深意。快去打探消息！”
同一时间，桑海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高进正跪在香案前，向着一块传讯玉简禀报。
玉简中传来赵高阴柔的声音：“星坠东郡……徐福推算得没错，那东西果然现世了。高进，你即刻启程前往东郡，务必在所有人之前找到坠星之物。记住，不惜一切代价。”
“属下明白。”高进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只是……桑海这边，白辰那边……”
“白辰？”赵高冷笑，“他蹦跶不了多久了。秦王已服下第一剂‘仙药’，待药力完全吸收……这天下，就该换个主人了。至于白辰和他的书院，等东郡之事了结，本官亲自去收拾。”
通讯中断。高进起身，眼中杀机毕露。他推开密室暗门，里面整整齐齐站着十二名黑衣剑客，正是罗网“地支”杀手组的全部精锐。
“出发，目标东郡。”
夜色渐深，青林书院却灯火通明。
白辰将所有人召集到正堂。除了书院师生，李三、王五、赵六、孙七娘等百工堂教师也在场。
“今日天象，诸位都看见了。”白辰开门见山，“那不是普通的流星，而是蕴含着大凶之兆的‘荧惑’碎片。此物坠世，天下必将大乱。”
众人面面相觑，王二狗忍不住问：“先生，荧惑是什么？”
“荧惑乃古之凶星，主兵戈、灾疫、死亡。”白辰缓缓道，“它坠落的地方，会形成‘死域’，草木枯竭，瘟疫横行，甚至……可能唤醒不该醒来的东西。”
孙七娘脸色发白：“先生，那……那咱们桑海会受影响吗？”
“暂时不会。”白辰道，“坠星地在东郡，距此数百里。但天下大乱，没有一处能独善其身。从今日起，书院要做三件事。”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陆远负责联络墨家、医家等盟友，请他们尽快来书院商议对策。第二，云阳、秦双儿，你们加紧训练书院护卫队，同时教学生们一些基本的防身之术。第三……”
他看向李三等人：“百工堂要开始储备物资。粮食、药材、布匹，能存多少存多少。另外，李三，你带人检查书院围墙，薄弱处要加固；王五，你打制一批农具，不是用来种地，而是……必要时能当武器用。”
这话说得众人心头沉重。连平日里最憨厚的云阳都听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老师，要打仗了吗？”
“不是打仗。”白辰摇头，“是比打仗更可怕的事。记住，我们做这些准备，不是为了主动招惹谁，而是为了在乱世中，守住这片读书的净土。”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风雨将至，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书院的灯火，亮得久一些。”
会后，白辰独自登上藏书楼顶楼。陆远跟了上来。
“老师，方才收到墨家机关鸟传信。”陆远递上一枚细小的铜管，“邓陵子前辈说，阴阳家内部近日动作频繁，东君焱妃被紧急召回。另外……秦国边军异动，王翦大军有东出的迹象。”
白辰展开铜管内的绢布，上面是墨家特有的密文。看完后，他沉默良久。
“老师，东君她……”
“她有她的难处。”白辰将绢布在烛火上烧掉，“阴阳家内部分歧严重，东皇太一不会放任她与书院走得太近。此次召回，多半是警告。”
他走到地图前——那是陆远根据记忆绘制的七国疆域图。手指落在“东郡”的位置上。
“坠星之地，恰在齐、魏、楚三国交界。此地一乱，三国必争。而秦国……”白辰的手指向西移动，停在函谷关，“秦国正好可以坐收渔利，甚至以此为借口东出。”
“老师是说，这一切都是秦国的阴谋？”
“未必全是阴谋，但秦国一定会利用。”白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赵高、徐福要的是坠星之物；秦王要的是东出的借口；而东皇太一……他要的恐怕更深。”
他忽然想起庄子的话——“此界为封印，百家争鸣的气运正在削弱它”。
“陆远，你还记得庄子前辈的警告吗？”白辰问。
陆远点头：“记得。先生说，此界是封印之地，百家争鸣会削弱封印。而坠星……”
“而坠星，很可能就是封印松动后，从‘里面’逃出来的碎片。”白辰缓缓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东郡的死域只是开始。更大的灾祸，还在后面。”
楼下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双儿推门而入，神色凝重：“老师，无双他……又发作了。”
白辰脸色一变，快步下楼。
白无双的房间内，少年正盘膝坐在榻上，浑身颤抖。他双眼紧闭，额头上青筋暴起，体内十道剑意不受控制地流转，在体表形成一道道剑形虚影。
最诡异的是，那些剑影并非静止，而是不断朝着东北方向——正是东郡的方向——微微倾斜，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
“什么时候开始的？”白辰沉声问。
“半刻钟前。”秦双儿道，“我正在教他静心法门，他突然说心口发闷，然后就这样了。”
白辰走到榻前，伸手按在白无双头顶。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注入，强行平复暴走的剑意。半柱香后，白无双缓缓睁眼，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
“老师……我看见了……”他声音虚弱，“看见一片赤红的大地……地上有裂缝……裂缝里……有眼睛在看我……”
白辰心中一沉。万剑魂胎对封印碎片的感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
“没事了。”他温声安抚，“静心调息，不要去想那些画面。”
安抚白无双睡下后，白辰走出房间，对秦双儿道：“从今天起，你寸步不离守着他。如果他再有异状，立刻用我教你的‘定魂针’手法。”
“是。”秦双儿犹豫了一下，“老师，无双他会不会……”
“不会。”白辰斩钉截铁，“有我在，谁也别想动他。”
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那是属于万古超脱者的威严，虽然被此界规则压制，但那一瞬间泄露的气息，仍让秦双儿感到心悸。
夜深了。
白辰没有回房休息，而是来到书院最高处的钟楼。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青林书院，也能望见桑海城的点点灯火。
瘦毛驴不知何时跟了上来，静静站在他身边。
“老伙计，你说我做的对吗？”白辰忽然问，“带他们来这个世界，本是想避开纷争，安心传道。可现在……却让他们卷入了更大的漩涡。”
瘦毛驴用头蹭了蹭他，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平静。
白辰笑了：“是啊，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躲不开，那就面对吧。”
他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东郡，也是流星坠落的地方。夜空中，似乎还能看见一丝残留的红光。
“封印碎片现世，幕后之人也该浮出水面了。”白辰轻声自语，“东皇太一、赵高、徐福……还有那些藏在更深处的存在。你们要玩，白某奉陪。”
他转身下楼，青衫在夜风中飘动。
“只是这一次，我要守住的，不止是无双和书院。”他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还有这人间，这点点灯火。”
钟楼下，书院各处都还亮着灯。
百工堂里，李三带着几个大孩子在加固门窗；厨房中，孙七娘和几个妇人连夜赶制干粮；院子里，云阳正指导护卫队练习合击之术。
夜色渐深，星光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