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拿铁的奶泡在杯中浮起细密的纹路,秦羽墨用小勺轻轻划开,焦糖的甜香混着咖啡的微苦漫过来,让紧绷的神经稍稍舒展。天宇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指尖在文件夹边缘反复摩挲,那些沉在记忆深处的碎片,像被温水浸泡的茶叶,一点点舒展开来。
“她走后的第三天,我去找过她。”他的声音带着点潮湿的涩,“在她公司楼下等了三个小时,看到她和同事一起出来,手里拎着新包,笑靥如花,好像前几天的争吵从未发生过。我突然就没了上前的勇气,转身回了画室。”
那天晚上,他把民宿的设计图改到凌晨,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图纸上时,手机响了,是大学同学赵磊打来的。“悠悠跟我哭了半宿,”赵磊的声音带着点酒气,“说你眼里只有项目,根本不在乎她。天宇,你俩到底咋回事?不行就好好谈谈,别僵着。”
天宇捏着手机,指节泛白:“你帮我跟她说,那天是我不对,忘了她生日。还有那个项目,对我很重要,等稳定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赵磊不耐烦地打断,“我会转告的,你也别太犟,女人嘛,哄两句就好了。”
他后来才知道,赵磊喝多了,把话传得七零八落。悠悠听到的版本是:“天宇说项目比你重要,他现在忙着呢,没空理你。”更糟的是,赵磊为了“刺激”悠悠,添了句“听说他最近跟个设计院的姑娘走得挺近,人家懂他的项目,比你支持他多了”。
“那个‘设计院的姑娘’,是甲方的助理,我们就开会见过三次。”天宇苦笑,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可悠悠信了。等我一周后忙完项目,想找她解释时,发现微信被拉黑了,电话打不通,去她公司,前台说她请了长假。”
秦羽墨握着小勺的手顿了顿,焦糖在杯底凝成小小的漩涡。她想起自己当年也听赵磊提过这事,说“天宇刚分手就有新欢了,对悠悠够狠的”。那时她只当是别人的八卦,没放在心上,现在才知道,一句误传的话,竟成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最后一道墙。
“我找了她很久。”天宇的声音低了些,“后来从共同朋友那得知,她去了南方,跟家里介绍的对象见了面。再后来,就是她结婚的消息。”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张红色的请柬,边角有些磨损,是悠悠寄来的。“收到请柬那天,我正在民宿的工地上盯进度,水泥溅了满身。拆开时,手都是抖的,不知道该写‘恭喜’,还是该写‘对不起’。”
秦羽墨看着请柬上的烫金喜字,忽然想起天宇当年在朋友圈发过一张工地的照片,配文是“地基稳了”,下面有朋友评论“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他回了个笑脸,没多说一个字。原来那天,他心里装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情绪。
“其实那时候,你也觉得我做得不对吧?”天宇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试探的小心翼翼,“你总说我对悠悠过于迁就,说她闹脾气时,我不该一味妥协。”
这句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扎中了秦羽墨的情绪。她握着小勺的手猛地收紧,勺柄硌得指节发白,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不是迁就。”
她抬眼直视天宇,眼底翻涌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掀起涟漪:“是你从未告诉过我,你们的矛盾根源是这些。我只看到她在你熬夜改图时摔门而去,只看到她在你筹钱碰壁时抱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只看到她在你好不容易拿到投资时说‘这钱还不够买个厕所’——而你,永远在说‘她只是压力大’‘她不是故意的’‘我再哄哄就好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像在把积压多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你跟我说她支持你的梦想,可我看到的是她一次次劝你放弃;你跟我说你们只是观念不同,可我看到的是她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把‘穷’和‘没前途’挂在嘴边;你跟我说你俩吵架是因为误会,可我连你们吵了什么都不知道!”
天宇愣住了,他从未见过秦羽墨如此激动的样子。她眼里的水光,她紧抿的嘴唇,她微微发抖的肩膀,都在告诉他——这些话,她藏了很久。
“那时候我问你‘是不是太累了’,你说‘没事’;我问你‘要不要我帮忙劝劝她’,你说‘不用’;我甚至托赵磊打听你们的情况,他说‘天宇不让说,怕你担心’。”秦羽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嘲的涩,“我像个局外人,看着你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看着你明明委屈得不行,却还要在我面前装作没事人一样。你觉得这是保护我,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咖啡馆里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停了,老式唱片机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在为她的情绪伴奏。邻桌的情侣早已离开,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之间弥漫的沉默,和那些终于浮出水面的误会。
天宇的喉结滚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迟来的歉意:“对不起,羽墨,我那时候……”他想说“我怕你担心”,想说“我不想把负面情绪传给你”,却发现这些话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他确实没说。没说悠悠曾在他父亲住院时,抱怨“医药费太贵,早知道不接这摊子”;没说悠悠看到他给员工发不出工资时,说“我就知道你成不了事”;没说最后那次争吵前,她已经一个月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购物软件。
他总觉得,这些琐碎的难堪,不该让秦羽墨知道。他想在她面前维持一点体面,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能扛事的男人,却没料到,这份“体面”,反而成了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
“我以为不说,就能护着你,也护着我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亲近。”天宇的声音带着点懊恼,“却没想到,信息差会变成误会的根,让你觉得我是非不分,觉得我对她的妥协是理所当然。”
秦羽墨别过脸,看向窗外。阳光穿过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被打碎的拼图。她想起自己当年偷偷掉过的眼泪,想起看到天宇对着手机发呆时的心疼,想起无数次想问“你到底难不难受”,却又怕戳破他伪装的坚强。
原来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对方,却在不知不觉中,把彼此推得更远。
“其实……”秦羽墨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释然的疲惫,“我后来也想通了,你不是妥协,是念旧。念着她当初陪你吃苦的好,念着护林站那段过命的情,所以舍不得撕破脸。”
天宇看着她,眼里涌上热意。她总是这样,就算委屈,也总能在最后找到理解的角度。
“但我还是会难受。”她转过头,目光坦诚,“难受你把我当外人,难受你宁愿自己扛着,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天宇,两个人之间,最忌讳的不是有矛盾,是有话不说。”
“我知道了。”天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以后不会了。不管是开心的,还是难捱的,我都告诉你。不藏着,不掖着,不让你再猜,不再让信息差变成误会。”
热拿铁的温度透过杯壁传过来,暖了秦羽墨冰凉的指尖。她看着天宇眼里的歉意和坚定,心里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像被阳光晒化的雪,一点点消融。
她用小勺舀了口拿铁,焦糖的甜混着奶泡的绵密在舌尖化开,这一次,尝到的全是暖意。
“这杯挺好喝的。”她说,嘴角终于扬起个浅浅的笑。
天宇也笑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知道,那些藏在细节里的误会,那些因沉默而生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有了被解开的可能。
唱片机里的音乐重新响起,还是那首慵懒的萨克斯风,却仿佛比刚才动听了许多。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像在为这场迟到的坦诚,写下新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