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醒过来时,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落进窗台。
他躺在青木堂的藤编躺椅上,身上盖着苏清婉新晒的棉被——带着阳光的味道,比昨日阿婆的粗麻被单更软和些。后颈的衣领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块浸了水的绢帕。
“秦先生,您醒了?”
苏清婉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她正踮脚够最高层的当归,发梢沾着点碎叶,月白色旗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见他睁眼,她手一抖,当归“啪”地掉在竹匾里。
“我没事。”秦墨笑了笑,撑着躺椅坐起,“今早喝的山药粥,阿婆说你熬了三回火候?”
苏清婉耳尖泛红,弯腰捡起当归:“周警官说,慈安医院的张医生醒了。”她将当归放进药篓,“他说……赵老板背后还有个‘先生’。”
秦墨的手指微微一顿。
“是个穿唐装的老头,姓陈。”苏清婉凑近,压低声音,“张医生说,赵老板管他叫‘陈先生’,每次来医院都带着个铜葫芦。陈先生说‘药人’要养足七七四十九天,等蛊虫化形,就能……”
“就能提取‘阴寿精华’。”秦墨接上话。他想起了《青帝长生经》里的记载:“阴寿蛊化形后,虫身会凝结成黑玉,能助人延寿十年。”
苏清婉点头:“张医生说,陈先生每周三下午都会去医院地下三层的‘特护病房’。那里戒备森严,只有院长和陈先生能进。”
秦墨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贴着苏济世塞给他的半块“济世”玉佩,温温的,像揣着块晒过太阳的玉。
“下午三点,周警官会带人去慈安医院。”他掀开被子起身,“你也一起去。”
苏清婉伸手要扶,又缩了回去:“你昨日用了‘破蛊还阳针’,现在……”
“无妨。”秦墨扯了扯衣领,“正好去看看慈安医院的‘特护病房’,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
话音未落,偏厅传来脚步声。苏济世扶着檀木案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青瓷茶盏,老花镜滑到鼻尖:“清婉,把秦先生的外衣拿来。”
秦墨这才注意到,苏济世今日穿了件藏青色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正是《济世医典》里“悬壶”图腾的模样。
“爷爷,您这是……”
“去慈安医院,总得像个样子。”苏济世将茶盏递给他,“喝了这盏茶,去去寒气。”
茶盏里是碧螺春,浮着两片新展的茶芽。秦墨抿了一口,清苦中带着回甘,竟比他喝过的任何名茶都更熨帖。
“这是……明前狮峰?”他惊讶。
“昨日去药行收的。”苏济世笑了笑,“阿婆说你要出门,非让我去挑最好的茶叶。”
秦墨心头一暖。他想起昨夜苏济世咳得厉害时,苏清婉急得直掉眼泪;想起阿婆把晒得蓬松的棉被抱进他房里时,絮絮叨叨说“秦先生是好人”;想起苏清婉蹲在他床前,用棉签蘸了温水给他润唇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原来,“医道”的温度,从来不在书里,而在这些琐碎的、真实的、带着烟火气的细节里。
慈安医院的大楼耸立在市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秦墨站在门口,望着“慈安医院”四个鎏金大字,突然想起苏济世说的话:“医者仁心,若心生了贪念,这楼再高,也是座牢笼。”
“秦先生,到了。”周警官走过来,手里提着证物袋,“张医生已经招了,陈先生的铜葫芦里装的是‘引蛊香’,每周三下午三点,他会用这香熏特护病房,说是‘帮药人固本’。”
秦墨接过证物袋,凑近闻了闻——那香气甜腻得发齁,像掺了蜜的腐肉。
“走。”他拍了拍周警官的肩,“带我们去地下三层。”
地下三层的走廊比楼上冷得多,墙壁上结着层薄霜。走廊尽头有扇铜门,门上挂着“特护病房”的铜牌,锁孔里插着把铜钥匙。
“这门只有院长和陈先生能开。”周警官拿出证件,“我联系了院长,他说……陈先生今天没来。”
秦墨盯着铜锁,突然伸手按在锁孔上。他的指尖泛起微光——《青帝长生经》里的“听风诀”,能通过震动感知锁芯结构。
“咔嗒。”
锁芯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周警官瞪大眼睛:“秦先生,您……”
“试试。”秦墨推开门,“或许陈先生忘了锁。”
门开的瞬间,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病房里摆着七张病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个病人——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个孕妇,肚子高高隆起,和秦墨在地下药材窖见过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每个病人的手腕上都系着红绳,绳结处串着枚黑玉——正是阴寿蛊化形后的模样。
“这些……都是‘药人’。”苏清婉的声音发抖,“他们的蛊虫已经化形了。”
秦墨走到最近的病床前,掀开盖在病人身上的被子。病人的皮肤下爬满黑色纹路,像被人用墨汁在皮下画了幅地图。他搭上病人的脉搏——寸关尺三部沉如死水,心脉处却有团暗红的光在跳动。
“这是……‘阴寿精华’。”秦墨倒吸一口凉气,“蛊虫化形后,精华会附在黑玉上,再通过红绳反哺病人。病人会被养得‘假活’,但魂魄早已被蛊虫啃食干净。”
苏清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秦医生,你看那个孕妇。”
孕妇的肚子鼓得离谱,皮肤被撑得发亮,隐约能看见里面的轮廓——不是胎儿,而是团蠕动的黑影。秦墨凑近看,发现黑影的形状竟和阴寿蛊的幼虫一模一样。
“她在养蛊。”秦墨的声音发沉,“用自己和胎儿的阳寿,养一只更大的蛊。”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三人迅速躲到病房角落的衣柜后。门被推开,一个穿唐装的老头慢悠悠走进来,手里拎着铜葫芦,身后跟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
“陈先生。”周警官攥紧了配枪。
陈先生转过身,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眼神却亮得瘆人:“周警官,深夜来医院,不太礼貌吧?”
“有人举报,你在这儿养蛊害人。”周警官掏出手铐,“跟我们走一趟。”
陈先生笑了,笑声像夜枭:“养蛊?我这是在救人。”他举起铜葫芦,摇了摇,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声,“这些病人都是将死之人,我用阴寿蛊替他们续命,怎么算害人?”
“可他们的魂魄都被蛊虫吃了!”苏清婉冲出来,“你这是谋杀!”
陈先生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红绳上——那里串着半块“济世”玉佩,是苏济世今早硬给她戴上的。
“小丫头,这玉佩你从哪儿来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鸷,“当年老掌柜的‘阴寿契’,可是用这玉佩签的。”
苏清婉后退一步,撞在秦墨身上。秦墨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握住她的手:“别怕。”
“陈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秦墨上前一步,“老掌柜的‘阴寿阁’,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先生摸了摸铜葫芦,笑了:“老掌柜?他不过是个替死鬼。真正的‘阴寿术’,是从我师父那儿传下来的。”他指了指墙上的“特护病房”铜牌,“知道这牌子为什么用铜吗?铜能镇魂,能锁阳寿。这些病人的阳寿,都被锁在铜牌里,再通过黑玉,喂给我养的蛊。”
“你养蛊做什么?”周警官厉声问。
“做什么?”陈先生突然大笑,“当然是为了……长生。”他的目光扫过病房里的病人,“等我养够了足够的阴寿精华,就能炼出‘阴寿丹’,活个几百岁不成问题!”
秦墨心头一震。他想起了《青帝长生经》里的批注:“阴寿者,夺天地造化,窃阴阳生机。”原来,所谓“阴寿丹”,不过是邪道术法,用万人阳寿换一人长生。
“陈先生,你错了。”秦墨上前一步,“医道讲究‘顺天应人’,不是‘逆天夺命’。你这样做,只会遭天谴。”
“天谴?”陈先生冷笑,“我养蛊三十年,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我活得好好的。倒是你们……”他的目光落在秦墨胸前的玉佩上,“带着‘济世’玉佩来坏我好事,是想替天行道?”
秦墨摸了摸胸前的玉佩,想起苏济世说的话:“医者仁心,渡人亦渡己。”他深吸一口气,从药篓里摸出银针:“我是来救人的。”
“找死!”陈先生怒喝一声,从袖中抖出条软鞭。鞭梢裹着层黑雾,正是阴寿蛊的气息。
秦墨侧身避开,银针在指尖飞射,直取陈先生的面门。陈先生挥鞭格挡,鞭影重重,将银针尽数挡下。
“清婉,去帮苏老先生!”秦墨喊。
苏清婉早已冲向病房,她摘下手腕上的“济世”玉佩,砸向最近的病床。玉佩撞在铜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奇迹发生了——铜牌上的红绳突然断裂,黑玉“啪”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病床上的病人猛地睁开眼,眼神清明,挣扎着要坐起来。
“成功了!”苏清婉喊。
陈先生脸色大变:“拦住她!”
保镖冲过去,却被苏济世拦住。苏济世手持《济世医典》,口中念念有词,指尖泛起金光。保镖碰到他的瞬间,像被火烧了似的缩回手。
“秦医生,快!”苏清婉喊。
秦墨趁机冲过去,将银针扎进陈先生的百会穴。陈先生发出惨叫,软鞭落地。秦墨又连扎数针,陈先生渐渐瘫倒在地,眼神涣散。
“周警官,把他带走!”秦墨喊。
周警官冲过去,给陈先生戴上手铐。陈先生突然大笑:“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先生’还在后面,他养的蛊,比我的厉害多了!”
“谁是‘先生’?”秦墨追问。
陈先生却闭上了嘴,嘴角溢出黑血。秦墨摸了摸他的脉搏——心脉已断,气绝身亡。
走出慈安医院时,天已经黑了。
秦墨坐在台阶上,望着城市的灯火,总觉得哪里不对。陈先生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先生’还在后面,他养的蛊,比我的厉害多了。”
“秦先生,你在想什么?”苏清婉走过来,递给他杯热豆浆。
“在想陈先生说的‘先生’。”秦墨接过豆浆,“万宝阁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
苏济世也走过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清婉,把秦先生的外衣拿来。”
苏清婉递过外衣,苏济世从布包里摸出块完整的“济世”玉佩——正是之前合二为一的那块。他将玉佩递给秦墨:“这是你应得的。”
秦墨接过玉佩,温温的,像揣着块晒过太阳的玉。
“爷爷,您这是……”
“我说过,这玉佩是‘阴寿契’的解咒之物。”苏济世笑了笑,“现在,它该物归原主了。”
秦墨望着玉佩背面的“以命换命,因果不空”,突然想起苏济世说的话:“医者仁心,渡人亦渡己。”
或许,真正的“医道”,从来不是高深的术法,而是这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是苏济世替他挡刀时的决绝,是苏清婉为他熬粥时的用心,是他自己握着银针时的坚持。
“秦先生,周警官说,明天会带我们去见陈先生的‘先生’。”苏清婉说。
秦墨点了点头,喝了口豆浆。豆浆是现磨的,带着股黄豆的清香。
他望着远处的霓虹灯,突然觉得,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他和苏清婉、苏济世在一起,就一定能走下去。
因为,医道通仙,不是要成为神仙,而是要成为照亮别人生命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