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阴冷与潮湿仿佛能渗入骨髓,鸢尾百无聊赖地坐在干草堆上,用一根捡来的小石子,在墙壁上刻刻画画,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她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在旁边写上“凯撒·莫蒂是混蛋”,又觉得不解气,用力把那名字划花。
“骗子!暴君!神经病!”
她低声咒骂着,想起洛兰自刎的惨状,想起那被武力强行压下的真相,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憋屈得厉害。
她鸢尾虽然贪玩、爱财、有时不着调,但自有其是非观,最恨的就是这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谋家。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的牢房外。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鸢尾警惕地抬起头,看到来人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是莫兰泽本人!
他换下了一身染血的王袍,穿着较为简单的玄色常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得让人害怕,里面似乎藏了太多东西。
“出来。”
莫兰泽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干嘛?又要耍什么花样?”鸢尾梗着脖子,没好气地回道,“想把我也灭口吗?”
莫兰泽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是淡淡地说:“带你去看看,朕的王国。”
鸢尾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看王国?在这种时候?
他脑子被明卦打坏了吗?
但莫兰泽已经转身向外走去,似乎笃定她会跟上。
鸢尾犹豫了一下,好奇心终究战胜了恐惧和愤怒,她倒要看看,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跟着走出了牢房。
地牢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鸢尾眯着眼,发现外面并非她想象中戒备森严、气氛紧张的模样。
帝王军士兵依旧肃立,但王宫内部似乎正在进行紧张的修缮,工匠们忙碌着,试图抹去那场混乱留下的痕迹。
莫兰泽没有乘坐王驾,甚至没有带多少随从,只带了两个沉默的亲卫,便领着鸢尾,步行走出了王宫。
踏入王都的街道,鸢尾再次愣住了。
与她想象中不同,王都并没有因为那场惊心动魄的登基变故而陷入恐慌和死寂。
相反,街道上张灯结彩的装饰还未完全撤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庆典的欢庆气息。
商铺大多照常营业,贩夫走卒吆喝叫卖,孩童在街巷间追逐嬉戏,百姓们的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模糊的期待。
“看到了吗?”莫兰泽走在前面,声音依旧平静,“这就是朕的王国。
它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但现在,它在恢复,在走向‘安定’。”
鸢尾皱着眉,忍不住反驳:“安定?建立在谎言和鲜血上的安定?他们根本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你是个……”
“骗子?篡位者?阴谋家?”莫兰泽接过了她的话,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你可以继续说,朕听着。”
他这种态度,反而让鸢尾一肚子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比难受。
莫兰泽带着她,穿行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身份,偶尔有眼尖的民众认出他,会惊慌又带着敬畏地跪伏在地,口呼“陛下万岁”。
莫兰泽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们起身。
他带着鸢尾,登上了一段正在修复的城墙。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王都。
炊烟袅袅,车水马龙,一片看似繁盛的景象。
“你知道吗,鸢尾。”莫兰泽望着下方的城市,忽然开口,“在你们眼中,或许朕穷凶极恶,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朕‘拨乱反正’,如果没有克罗夫特‘倒行逆施’引来外敌,让内部矛盾得以转移和清洗,这个王国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鸢尾哼了一声:“至少不会活在谎言里!”
“谎言?”莫兰泽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么,你觉得什么是真实?
是让这些百姓知道,他们的国王是个随时可能被权臣架空的傀儡?
是让他们陷入无休止的党派倾轧和内耗?
还是让他们直面黑隼国虎视眈眈的入侵,在没有强大领袖的情况下沦为亡国奴?”
他的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真相,有时候并不美好,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毒药。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个能让他们安居乐业、看到希望的‘盛世’,远比血淋淋的、他们无法改变的‘真相’更重要。”
鸢尾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她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本能地排斥这种“愚民”思想,但她也无法否认,在这个类似中世纪的世界,莫兰泽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至少,从结果上看,王都确实恢复了秩序,民众似乎也接受了这位“英雄”国王。
但这并不能消除她心中的芥蒂!洛兰的死,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里。
“那洛兰呢?”鸢尾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对你那么忠诚!你就眼睁睁看着他……”
提到洛兰,莫兰泽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洛兰的忠诚,是对‘莫兰泽将军’的,是对那个他想象中的、光明正义的领袖的。
而朕……早已不是了。
他的死,是这场戏……必须付出的代价之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但鸢尾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痛苦。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血和坚硬。
接下来的一整天,莫兰泽带着鸢尾,几乎走遍了王都的重要区域——正在重新整编、士气高昂的军营;开始恢复正常教学、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学院;由王室出资、免费为平民诊治的医馆;以及那些在政策扶持下,逐渐恢复生机的市场和工坊。
鸢尾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令人不齿的手段,莫兰泽,或者说他代表的势力。
在治理国家上,确实有一套。
王都展现出的活力和秩序,远超她之前的想象。
傍晚,莫兰泽带着鸢尾,来到了王宫最高处的观景台。
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王都的万家灯火。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脚下的城市如同铺开了一张闪烁着无数光点的巨大画卷。
微风拂面,带来一丝凉爽。
一天的所见所闻,让鸢尾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愤慨,但那种不爽和憋屈感依然存在,只是混合了许多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你带我看这些,到底想说什么?”鸢尾靠在栏杆上,看着下方的灯火,闷闷地问道,“想证明你是个好国王?就算你把这些治理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你是个阴谋家的事实!”
莫兰泽站在她身边,同样望着脚下的城市,沉默了许久。
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此刻竟显得有些孤寂。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鸢尾万万没想到的举动。
他缓缓开口,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叙述他人故事的语调,开始讲述一个完全超乎她想象的……真相。
从凯撒家族源自天外,到【战神】灵媒的觉醒并非此界力量,再到那残酷的血脉枷锁——必须与天外之人结合,诞下子嗣,否则必将血脉反噬,疯狂湮灭……
他没有隐瞒,将自己在王陵中看到、推断出的一切,包括自己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愤怒、绝望以及最终认命般的决断,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鸢尾。
随着他的讲述,鸢尾脸上的不爽和愤懑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她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莫兰泽,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权谋?野心?争霸?
不!
真相竟然是……包办婚姻?!还是跨位面的包办婚姻?!而且是不结婚生孩子就会死的那种?!
这……这他妈比任何阴谋诡计都让人难以接受!
这简直是对眼前这个阴沉、强大、心机深沉的男人的最大嘲讽!
莫兰泽讲完了,他转过头,看着鸢尾那仿佛被雷劈过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和自嘲的弧度:“现在,你明白了吗?朕穷尽心力,背负万千骂名,觉醒这所谓的力量,最终的目的,可笑到令人发指。
朕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结果发现自己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比较重要、却必须按照固定路线行走的棋子。”
“这就是你带我看遍这‘盛世’的原因?”鸢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你想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包括那些肮脏的手段,最终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完成这该死的‘生育指标’?”
“活下去,并且,继续掌控朕亲手夺回的一切。”
莫兰泽纠正道,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血脉的枷锁无法挣脱,但如何在这枷锁下行事,是朕自己的选择。
朕不会像傀儡一样被动等待命运的安排,朕要主动掌控它。”
他看向鸢尾,目光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评估:“而你,鸢尾,来自天外的灵魂,拥有着与此界之人截然不同的灵动与潜力……你,是朕目前看到的,‘选项’之一。”
鸢尾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莫兰泽今天这一系列举动的最终目的!
带她看盛世,是为了展示他的能力和权势,或许……还有一丝证明自己并非纯粹暴君的意味?
告知她真相,是为了博取同情?还是为了展现他的“坦诚”,让她理解他的“不得已”?
最终的目的,竟然是想把她当成延续血脉的“候选对象”?!
一股恶寒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种被物化、被当成工具和目标的极端不适感!
但奇异的是,之前那种因为被欺骗、被利用而产生的不爽和愤怒,反而淡去了不少。
因为相比起这残酷而荒谬的“血脉真相”,之前那些权力斗争和阴谋诡计,简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单纯”!
她看着莫兰泽,这个强大、阴沉、心机深沉,此刻却不得不向自己袒露最致命弱点、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尽管他以强势的姿态掩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同情?有一点。
他确实像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虫。
荒谬?太多了!这剧情走向简直离了大谱!
警惕?绝对有!这家伙绝对没安好心,告诉他真相不等于他就会变成好人!
还有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面对一个如此强大却又如此“脆弱”的男人,那种扭曲的吸引力……
各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滚、交织,让她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莫兰泽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个真相对于任何知晓者来说,都需要时间消化。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夜幕降临,王都的万家灯火更加璀璨。
许久,鸢尾才长长地、复杂地吐出一口气,她抬起头,迎上莫兰泽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嘲讽、同情、以及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古怪笑容:
“所以,绕了这么大一圈,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伟大的凯撒·莫蒂陛下,您最终的伟大理想,就是……找个天外老婆生孩子?”
她的语气极其欠揍,但莫兰泽却没有动怒,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放松。
至少,她没有立刻尖叫着拒绝或者嘲讽他。
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记住,这并非请求,而是……通知。
在这场由血脉决定的游戏中,你,以及你的同伴们,都已是局中人。”
“而现在,游戏规则,由朕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