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空间实验室的休息室中,武振邦从一场短暂却剧烈的梦境中惊醒。
梦里,空间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有序的微缩世界。
天空变成了淤血般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腐肉的混合气味。
那些由天竺黑土演化出的植被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叶片上金色的梵文经文变成了蠕动的黑色咒文,诵读的声音不再是虔诚的诵经,而是夹杂着战场惨叫、临终诅咒和施暴者狂笑的混音。
他看见那些被转化的士兵——不止天竺人,还有更早的那些——他们的面孔从土地中浮现,眼神空洞,嘴巴开合,无声地重复着生前最后的恶意。
最让他心悸的是,空间的天空表面爬满了黑色的脉络,原本温润的光泽变得晦暗。
天空穹顶上“纳诸天文明,铸一界乾坤”的篆字,在梦中扭曲着,漂浮着。
武振邦猛地坐起,额头沁出冷汗。他看向监控屏幕,空间内一切如常:植被健康,能量流动平稳,新土地在边缘缓缓生成。
但梦境带来的不安感顽固地扎根在他心里。他调出过去一个月所有的转化数据,特别是吞噬人员的汇总。
“若雪,立刻过来。把所有原始数据,尤其是意识残留分析,全部调出来。”他接通了加密频道,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
半小时后,秦若雪和核心科学团队齐聚实验室。
大屏幕上,复杂的波形图和分析层层叠叠。
“老板,你的直觉可能是对的。”
团队的首席意识科学专家,原阿美dARpA“星门计划”的叛逃者之一,霍华德博士,指着一条几乎被忽略的波形说道,
“看这里,低频意识残响。我们之前关注的都是显性的、结构化的信仰信息——梵文、佛教符号这些。
但转化过程中,还有一部分能量-信息包,我们姑且称之为‘原始情绪基质’,它更底层,更混沌。”
他放大波形:“这个波段,对应的是强烈的负面情绪:
恐惧、愤怒、仇恨、施虐快感、临死的绝望……在瓦拉纳西事件中,那些士兵在被转化前的瞬间,监测到强烈的战斗戒备意识和‘保卫领土’的执念。
其中混杂着对‘敌人’的敌意。在锡金实验里,那个无神论技术军官,他的意识场里有清晰的、对宗教仪式的蔑视和对上级愚蠢决策的愤懑。”
秦若雪调出空间生态监测的对比图:
“问题可能出在这里。我们发现,从第三次实验开始,新生成土地附近的环境参数开始出现微小但持续的异常波动。
空气中检测到微量的、不应该存在的神经递质类似物——主要是与压力和攻击性相关的去甲肾上腺素和皮质醇的痕量分子。
土壤微生物群落的基因表达也出现偏移,部分菌株开始分泌具有微弱神经活性的代谢产物。”
“这些东西……会影响空间?”
武振邦的声音低沉。
“不是直接影响空间结构,而是在影响空间内演化出的‘生态信息场’。”
霍华德博士尝试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空间吸收文明信息,不是简单的存储,而是将其作为‘算法’或‘规则’,参与生态的自组织。
正面信息——比如虔诚的信仰、和平的祈愿、求知欲——会引导生态向和谐、复杂、有序的方向演化。
但负面信息……尤其是与暴力、恐惧、恶意相关的‘情绪基质’,它也是一种能量,一种信息。它无法被消灭,只能被转化或……融合。”
他调出一段模拟动画:
“想象一下,空间像一块白布。我们每次转化,都像用蘸了不同颜料的笔在上面作画。金色是信仰,蓝色是知识,绿色是生命本能……但黑色,是那些恶念。
我们以前以为,黑色可以被金色覆盖或净化。但现在数据表明,黑色颜料会渗透进布料纤维,改变布料的质地。
它可能让某些区域变得更‘坚韧’,也可能让某些区域变得‘易腐’。”
武振邦闭上眼睛,梦境中那片暗红的天空和扭曲的植物再次浮现。
那不是凭空产生的恐惧,是他的潜意识在整合这些数据后发出的警报。
“所以,我每净化掉现实中的一个‘恶徒’,就是把他的‘恶念’打包带回了空间,种在了我的‘净土’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
“从能量-信息守恒的角度看,是的。”
霍华德博士谨慎地点头,
“‘恶’不是一种可以单独剥离的实体。它是一个完整意识的一部分。
我们转化了整个意识,就必然接收了全部‘遗产’,包括好的和坏的。
区别在于,结构化的信仰信息容易编码、显化,比如叶片上的金色文字。
而那些混沌的负面情绪基质,则更隐蔽,它会融入生态的背景‘噪音’里,潜移默化地改变演化的倾向。”
秦若雪补充了更直接的证据:
“生物组报告,最近在‘天竺黑土’与‘锡金彩虹土’混合区培育的第三批实验动物——小白鼠,行为模式出现统计显着的异常。
攻击性增强,社交行为减少,部分个体出现无意义的重复刻板行为。而对照组在其他区域黑土上培育的种群则完全正常。”
实验室陷入沉默。武振邦走到巨大的观测窗前,窗外澳静谧的夜空,而窗内屏幕上,是那个正在悄然变化的内部世界。
他想起祖先留下的玉佩,想起“纳诸天文明,铸一界乾坤”的豪言。
他现在明白了,纳诸天文明,意味着也必须容纳诸天的黑暗。
铸一界乾坤,很可能铸造出的不一定是净土,也可能是一个汇聚了所有被净化之恶的……孽土。
“我们之前的策略错了。”
武振邦转过身,眼神恢复了清明,但也多了一层更深的凝重,
“单纯的‘收割’和‘转化’,是在转移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我们把现实的脓疮,挤到了自己未来的家园里。”
“那怎么办?”
秦若雪问,
“停止净化行动?”
“不。”
武振邦摇头,
“现实的恶需要遏制,这是底线。但我们需要新的方法,来处理这些‘附带品’。”
他走向控制台,调出空间的核心结构模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