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榆林坊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空气中弥漫着收获的芬芳与一丝淡淡的凉意。凌云的医摊,经历了城门吏王老吏的成功诊治后,在底层百姓和低级公人中的声望愈发稳固。然而,真正的挑战与机遇,往往来自那些更为复杂、也更考验医者功底的病例。这一日,医摊迎来了一位神情焦灼、衣着体面程度更胜绸缎庄管家的访客,带来了一个更复杂的病例。
来者是一位年约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穿栗色暗纹绸缎长衫,手指上戴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面容儒雅却眉头深锁,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疲惫。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此人正是城中经营“清韵斋”茶叶生意的孙掌柜。清韵斋虽非顶尖商号,但在中小茶商中也算颇有口碑。
孙掌柜来到摊前,并未因环境的简陋而流露出丝毫鄙夷,反而十分客气地拱手:“敢问阁下便是凌郎中?鄙人姓孙,经营一间小茶铺,今日冒昧前来,实为小女之疾,恳请凌郎中施以援手!”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凌云请他坐下细说。孙掌柜叹道:“小女年方二八,原本活泼开朗,可近半年来,却日渐消瘦,久病不愈。终日食欲不振,珍馐美味亦难下咽;情绪低落,寡言少语,时常独坐垂泪;夜间不寐,或辗转反侧,或易惊多梦。眼见如花年纪,却形销骨立,精神恍惚,怎不令人心焦!” 他提及,曾请过城中多家医馆的名医诊治,众医皆诊断为“思虑过度”,心脾两虚,开了不少归脾汤、天王补心丹之类的方子。然服药许久,非但无效,人更见萎靡。孙掌柜说到此处,语带哽咽:“听闻凌郎中善治疑难杂症,连瑞福祥东家、守城王老吏的痼疾皆能妙手回春,鄙人这才抱着一线希望,特来相求!望凌郎中救救小女!” 他这是抱着最后希望前来,将凌云视为女儿康复的最后一根稻草。
凌云深知,此病关乎闺阁女子,且多家名医束手,绝非寻常。
深入问诊,洞察病因是关键。凌云没有急于开方,而是对孙掌柜说:“孙掌柜爱女之心,令人动容。然女子之疾,尤重情志。以往郎中皆断为‘思虑’,想必亦有其据。但疗效不显,恐病因未明。若要细察,需与令嫒当面一晤,详加询问,不知是否方便?”
孙掌柜略一迟疑,但想到女儿日渐憔悴的模样,咬牙道:“只要能为小女治病,一切但凭凌郎中安排。只是小女闺誉……”
凌云道:“掌柜放心,可请尊夫人或可靠女眷陪同,在下只在帘外问询,或由敝友李文轩记录,绝不唐突。” 他表现出充分的尊重和理解。
翌日,孙家安排妥当,在一间雅致的花厅,隔着一道珠帘,凌云在孙夫人陪同下,与帘后的孙小姐进行了耐心的交谈。李文轩在一旁安静记录。凌云的问诊极有技巧,不急不躁,从日常起居、饮食喜好,慢慢引到心情变化、有无烦心事、对未来的想法等。孙小姐起初声音细若蚊蝇,词不达意,但在凌云温和的引导下,渐渐敞开心扉,提及闺中寂寞,终日无所事事,感觉像笼中鸟,对未来婚姻生活感到迷茫恐惧,又觉自身无用,拖累父母等心结。
问诊同时,凌云亦仔细为其诊脉、观察其舌苔。发现其脉象细弱无力,尤以左关右关为甚,舌质淡嫩,边有齿痕,苔薄少津。此乃心脾两虚,气血不足之象,但同时,他发现其脉细中略兼数意,舌虽淡却舌尖微微泛红,问及其夜间有时感到手足心发热、心烦,这又提示有阴虚火旺的苗头。
综合所有信息,凌云判断,孙小姐之疾,并非以往郎中简单断定的“思虑过度”所致单纯郁症。而是伴有心脾两虚、阴虚火旺的复杂情况。其根本原因,可能与长期闺中生活单调、缺乏寄托和活动、缺乏与外界的良性互动和体力活动,导致气机郁滞,进而耗伤心脾阴血,虚火内扰有关。简单的补益心脾,若不顾及疏肝解郁和清降虚火,往往难以奏效,甚至可能因滋腻而加重郁滞。
诊断明确后,凌云采取了身心同治的策略,并尝试输出其医学理念。
他对孙掌柜说:“令嫒之疾,根源在于情志不舒,气机失调,日久损伤心脾,兼有虚火内扰。治病需双管齐下。”
“其一,药治。” 他开出方剂:以归脾汤合逍遥散加减。归脾汤滋养心脾,益气补血,治其本虚;逍遥散疏肝解郁,调达气机,解其郁结;再加入地骨皮、麦冬等滋阴清虚火。方剂组合精巧,兼顾了气、血、阴、郁、火多个方面。
“其二,心治。” 凌云郑重提出建议,“药石之力,终是外援。欲拔病根,需调畅情志。孙掌柜,令嫒闺中寂寥,缺乏生趣,并非好事。可尝试让她适当参与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如整理茶具、布置花厅,使其觉自身有价值;鼓励其养花种草,观察生命成长,陶冶性情;天气晴好时,由家人陪伴,至后院接触自然,呼吸新鲜气息,开阔心境。此‘药治’与‘心治’结合,方为长久之计。”
这番论述,将生理与心理、药物与生活调理紧密结合,理念超前。孙掌柜虽对“心治”之说感到新奇,半信半疑,但见凌云分析得入情入理,与女儿情况高度吻合,且态度真诚,绝非妄言,最终还是接受了建议,表示会尽力配合。
在整个过程中,凌云专业的诊断、与众不同的治疗建议,让孙掌柜觉得此郎中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有真才实学,非泛泛之辈。而李文轩在一旁规范的病历记录,以及事后清晰的医嘱解释,更让这位平日讲究账目清晰、行事规矩的商人感到十分放心和可靠。他意识到,这对搭档,绝非普通的江湖郎中。
一段时间后,孙掌柜再次来到医摊,这次他脸上带着久违的轻松笑容。他告知凌云,女儿服用了调整后的方药,并按照建议开始学着插花、照料几盆菊花后,病情明显好转。食欲渐开,夜里能安睡几个时辰,脸上也有了血色,偶尔能听到她在院中赏花的轻笑声。孙掌柜亲自登门致谢,态度恭敬,奉上的谢仪比上次更为丰厚,并言道:“凌郎中之恩,孙某铭记于心!不仅医术高超,更难得的是这份为病家深思远虑的仁心!”
此事在县城的中小商户圈中悄然传开,那些家中或许也有类似“难言之疾”的商贾们,开始真正注意到榆林坊的这位奇人。凌云的名声,在小商户这一阶层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提升。他的医摊,已然成为一座连接不同社会阶层、破解疑难病痛的独特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