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于谦带着一身塞外的风尘返回京城。他未及更换官服,便直奔文渊阁。
大人,于谦的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漠北的情形,比我们想的更复杂。
杨士奇命人奉上热茶,示意他慢慢说。
卑职沿着汉王报捷的路线查访,于谦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的地图,第一个战场确实发生过交战,但规模很小,不会超过百人。第二个战场......
他指向地图上另一个标记:这里根本找不到任何交战的痕迹。
那汉王现在何处?
据说已经率部继续北进,说是要追击瓦剌主力。于谦压低声音,但卑职沿途打听,当地的蒙古部落都说,瓦剌主力早就往西边去了,根本不在汉王追击的方向。
杨士奇凝视着地图,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汉王为何要虚报战功?又为何要往错误的方向进军?
还有一事,于谦继续道,卑职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队形迹可疑的商队。他们运的都是上好的精铁和硝石,说是卖给蒙古人,但卑职查看过货品,那分明是制造火器的材料。
可查出来历?
商队的路引是太原府发的,但口音却是江南一带的。于谦取出一小块硝石样本,而且这些硝石的成色,与官军所用的一般无二。
杨士奇接过硝石,在指尖摩挲着。私贩军火给蒙古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与汉王虚报军功一事联系起来......
你继续追查这条线,杨士奇沉吟道,但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于谦离去后,杨士奇独自在值房内沉思。窗外,秋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次日朝会,太子当众宣读了汉王的最新捷报。朝臣们纷纷称贺,唯有几位老将面露疑色。
殿下,成国公朱能出列道,老臣观这战报,汉王殿下进军速度未免太快了些。漠北地形复杂,粮草转运艰难,这般疾进,恐有不妥。
太子微微颔首:成国公所言极是。孤会传令汉王,命他稳扎稳打,不可冒进。
散朝后,杨士奇正准备离开,却被纪纲拦住。
杨大人,纪纲脸上堆着笑,下官近日查到些新线索,想请大人指点。
两人来到北镇抚司的密室。纪纲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在那个自尽的通译家中找到的。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墨已验,确系江南贡品,与边关所用不同。
杨士奇心中冷笑,这纪纲倒是会做戏。
指挥使以为,这说明了什么?
纪纲叹了口气:下官愚见,这恐怕是有人要陷害汉王殿下。只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大胆。
正说着,一个锦衣卫千户匆匆进来,在纪纲耳边低语几句。纪纲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
杨大人,下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先告退了。
杨士奇目送纪纲离去,心中疑云更浓。他注意到那个千户的腰牌上,沾着些许红色的泥土——那是城西赵王府一带特有的土质。
当夜,杨士奇秘密拜访了夏原吉。这位户部尚书正在核对北征大军的粮草账目。
夏公,杨士奇开门见山,近来可发现军粮调拨有何异常?
夏原吉从账册中抬起头,揉了揉疲惫的双眼:确实有些蹊跷。按例,运往漠北的军粮该走大同道,但最近有几批粮草却绕道宣府,平白多走了二百里。
可查过缘由?
兵部说是道路不畅,但老夫派人去看过,大同道畅通无阻。夏原吉压低声音,更奇怪的是,那些绕道的粮草,最后都不知所踪。
杨士奇心中一动。虚报军功、私贩军火、失踪的粮草......这些线索渐渐连成了一条线。
离开夏府时,夜已深沉。杨士奇独自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脑海中不断梳理着这些线索。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故意拐进一条小巷,脚步声也随之转向。在巷口转弯时,他借着月光瞥见一个身影,腰间配着绣春刀。
是锦衣卫的人。
杨士奇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去。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某个秘密,而现在,有人坐不住了。
回到文渊阁,他立即修书一封,将近日所得线索尽数记下,用特殊的火漆封好。这封信,必须尽快送到陛下手中。
推开窗,夜风带着寒意扑面而来。北方的战事扑朔迷离,京城的暗流愈发汹涌。杨士奇望着漆黑的夜空,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