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如同无形的巨蟒，缠绕、勒紧，将最后一丝体温和力气从身体里榨取出去。陈默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肺叶像是被粗糙的冰砂纸反复摩擦。零搀扶着他，每一步都深陷在及膝的积雪中，艰难地跋涉。林薇依旧昏迷，被零用一种近乎机械的效率扛在肩上，仿佛一件必须携带的装备。
意识在冰点上下徘徊，模糊与清醒交织。陈默唯一能清晰感知的，是零那依旧稳定得可怕的手臂，以及透过湿透衣物传来的、对方同样冰冷的体温。这个男人，就像一台精密而不知疲倦的机器，在绝境中硬生生开辟着生路。
就在陈默感觉自己即将彻底冻僵，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零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前面。”零的声音嘶哑，带着罕见的疲惫，指向不远处山壁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那似乎是一个被积雪半掩的、废弃的猎人小屋，或者只是一个天然的岩洞入口。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求生的本能。
三人用尽最后力气，踉跄着扑到那处凹陷前。零用枪托砸开洞口凝结的冰凌和枯藤，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漆黑一片，但至少挡住了肆虐的风雪。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动物粪便和某种矿物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零率先钻了进去，迅速检查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将陈默和林薇拖拽进来。
空间狭小而冰冷，但相比于外面的冰天雪地，已是天堂。零立刻从几乎湿透的背包里翻找出最后几根化学荧光棒，掰亮后扔在角落，幽绿色的光芒勉强驱散了黑暗，映照出三人狼狈不堪、毫无血色的脸。
“生火…必须生火…”陈默蜷缩在角落，牙齿打着颤，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失温症正在快速夺取他的生命。
零没有说话，他的动作因为寒冷而略显僵硬，但依旧精准。他快速收集着洞里所有能找到的干燥枯枝、苔藓甚至一些废弃的皮革碎片，将它们堆在洞穴中央。然后，他拆下了突击步枪上的一个备用零件，又拿出一点从医疗包里找到的高浓度消毒酒精凝胶。
他用匕首刮擦着金属零件，迸射出细微的火星，一次次尝试点燃那堆珍贵的引火物。
一次，两次，三次…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闪烁即灭。
陈默的心随着那一次次失败的火星，一点点沉下去。绝望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零几乎要尝试更极端的方法时——
噗！
一小簇微弱的火苗，终于顽强地舔舐上了沾了酒精的苔藓，然后迅速蔓延，引燃了枯枝！
火！终于生起来了！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散发出无比宝贵的热量，驱散着洞穴里刺骨的寒意，也驱散了几乎将人吞噬的绝望。
零立刻将陈默和林薇挪到火堆旁，帮他们脱掉湿透的最外层衣物，用保温毯紧紧裹住。他自己也脱下湿外套，靠近火堆，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弛。
温暖缓缓回归冻僵的身体，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陈默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冰水，感觉冰冷的血液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他看向旁边的林薇。她依旧昏迷着，但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似乎不再那么死灰，呼吸也平稳了一些。零检查了她的伤口和生命体征，对她注射了最后一支抗生素和镇静剂。
暂时安全了。
洞穴里只剩下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陈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零放在一旁的、那个装着银色金属盒和U盘的背包。
那个生死抉择，并未因暂时的安全而消失，反而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加清晰和紧迫。
【熔炉解锁】？【协议销毁】？
斯特拉克的疯狂追杀，Voyager的诡异引导，威廉的临终警告…这一切，都指向那个神秘的“熔炉”。它到底是什么？拥有足以颠覆格局的力量？还是通往毁灭的陷阱？
而“销毁”…看似一了百了，但Voyager会允许吗？斯特拉克会善罢甘休吗？更重要的是，销毁之后，他们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去对抗那头资本巨鳄？
冰冷的计算再次占据陈默的大脑，试图权衡那微不足道的生还几率。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监控着外部环境的零，忽然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陈默立刻警惕地望向他。
零正盯着军用笔记本的屏幕——虽然卫星链路中断，但本地监控和之前缓存的数据仍在。屏幕上，正显示着比特币价格的走势图。
就在他们亡命奔逃、几乎冻毙于野的这几个小时里，市场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价格并没有因为他们停止买入而回落，反而在他们逃离后不久，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迅猛的拉升！
$168.00 → $172.50 → $178.90 → $185.00！！！
K线几乎呈90度角向上猛冲！成交量疯狂放大！仿佛有一股更强大、更疯狂的力量接过了他们的接力棒，正在不顾一切地推动市场！
“不是我们…也不是之前的‘鬣狗’…”零的手指快速滑动，调出深度数据流分析，眉头紧锁，“资金源头…更加隐蔽…更加分散…但方向极其一致！像是…无数个被同一指令激活的…‘僵尸账户’在同时行动！”
僵尸账户？被同一指令激活？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可怕的可能性瞬间闪过他的脑海！
“是‘熔炉’？！”他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是斯特拉克？！他是不是…用了别的备用‘钥匙’？或者强行启动了‘熔炉’的一部分功能？！他在用这种方式…收割？！或者…逼我们现身？！”
零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显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如果斯特拉克已经能够部分动用“熔炉”的力量，那他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对方甚至不需要找到他们，只需要通过金融市场就能将他们碾碎！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山，轰然压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中——
陈默怀里的卫星电话残骸，那台早已没电、冰冷如同砖块的设备，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没有电，没有信号，它却自己亮了一下！
屏幕上，只显示了一行极其短暂、随即消失的、如同幻觉般的字符：
“the Furnace breathes.（熔炉呼吸了。）”
来自Voyager！又是它！它在这种绝对不可能的情况下，依旧传来了信息！
熔炉呼吸了？！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斯特拉克成功启动了它？还是…别的含义？！
陈默感到一阵毛骨悚然！Voyager的无所不在，比斯特拉克的追杀更让他感到恐惧和…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意。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时，身旁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呻吟。
陈默猛地转头。
是林薇。她似乎被噩梦困扰，或者说，被体内刚刚被清除的装置残留的影响所折磨，在昏迷中不安地扭动着头，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冷…好冷…” “…妈妈…” “…不要…烧掉…”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抓住了盖在身上的保温毯一角，死死攥住。
火光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跳跃，长长的睫毛投下不安的阴影，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令人心碎的脆弱。
陈默看着的她，又看看屏幕上那依旧在疯狂飙升的比特币价格（$190.00！），再看看那个装着决定命运的银盒的背包…
前世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她失望离去的背影，病房里冰冷的孤独，以及这一世相遇后，她的眼泪、她的恐惧、她的挣扎，还有那细微的、却真实存在过的、带着体温的触碰…
冰冷的计算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激烈交锋。
冒险解锁未知的“熔炉”，可能释放出无法控制的恶魔，但也可能获得与斯特拉克抗衡的力量，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选择安全的“销毁”，可能暂时消除眼前的威胁，但也意味着永远失去主动权，永远活在逃亡和被追杀的阴影下，甚至…可能让她再次陷入危险。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林薇那紧紧攥着保温毯、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手指上。
那一刻，某种比生存计算更原始、更冲动的东西，压倒了理智。
他抬起头，看向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取代。
“零，”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准备好‘种子’和‘钥匙’。”
零沉默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确认什么。几秒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出了那个转接装置和银盒、U盘，再次连接。
冰冷的屏幕亮起，那两个决定命运的按钮，再次出现在眼前。
【熔炉解锁】。 【协议销毁】。
陈默伸出手指，他的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却异常稳定地，悬停在了那个猩红色的、【熔炉解锁】的按钮之上。
洞穴外，是阿尔卑斯山冰冷死寂的雪夜，以及资本市场无声咆哮的狂澜。
洞穴内，火光跳跃，映照着三人苍白的脸，和一个即将被按下的、足以改变一切的抉择。
他的指尖，缓缓落下。